送劉備在孟津渡上船之後,曹禮賢下士地請李素一起同車回城。
李素象征地客氣了一下,半推半就地上車了。
一路上閒著也是閒著,曹隨口問道:“劉縣尉去後,汝有何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但憑朝廷差遣罷了。”李素把話說得很穩,毫滴水不。
俺是朝廷一塊磚,哪裡需要往哪搬。
曹嗬嗬一笑,傲然教導:“不肯儘言,看來是對朝廷事有怨氣吶。也難怪,我弱冠之時任雒北部尉,見豪強不法,也是眼中不得沙子。不過天下不如意事十有七八,可以棄,做人修卻不能怨天尤人。”
李素本意隻是怕言多有失,卻冇想到曹是這樣解讀的,還進攻地點破。
還真是敢說話啊,一點都不客氣。
李素下意識調了上輩子的職業習慣,對曹心理分析了一波:曹言語中先對朝廷有所怨言,這種語境,明顯是想示人坦誠,希對方也放下戒備說一些真心話。
因為就算對方也說出什麼怨言,隻要尺度不比曹出格太多,那曹就不可能去做告的事。何況李素如今地位那麼低微,也不配被曹算計。
於是,李素便將計就計說道:“卑職不敢怨謗朝廷,隻是劉縣尉待我,恩若兄弟,我頗為他的遭際不平罷了——
他不得不棄,說到底,還是朝廷嚴地方員越境追擊賊這條法度太過昏庸。形同將忠臣良將捆起來、任由反賊先手。難不張純不殺回中山郡境,中山都尉便不能主出擊、到涿郡追殺張純麼?天下焉有是理!
中平元年,黃巾賊初起之時,大將軍請陛下降詔、允許地方自行募兵備。可這天下賊越來越多,那條善政為什麼就不能再進一步、允許員越境剿賊呢!”
曹不由被李素這番看似熱上頭的話逗笑了:“這想法很危險啊!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越境擊賊、給地方刺史主出擊的調兵之權,這種事兒,牽扯太多,豈是爾等小子想得明白的!”
“卑職年輕識淺,見事不能通觀全域,隻見眼前利害,讓曹公見笑了。”李素假裝人畜無害。
李素說這番話,那也是經過話心設計的。一來是向曹展示自己的無城府、好讓曹將來一直覺得他是個直來直去的人。
另一方麵,也是有棗冇棗打一桿子,想把“哥就是支援朝廷允許地方員越境擊賊,我目前手頭的相關事蹟、素材,也能有助於推這個目的”的人設,在小圈子裡慢慢擴散出去。
曹知道這一點,或許冇什麼用,但曹也有他誌同道合的朋友,和認識的人脈圈子。
萬一曹圈子裡,還有彆的朝廷大佬,如今也在謀劃這事兒,然後一拍即合、想把劉備和李素當馬前卒棋子利用呢?(當然李素和劉備肯定不會白白給人當棋子,他們是要各取所需得到好回報的。)
多箇中介渠道多條路嘛。
李素的功課果然冇有白做。
一路上,兩人青梅煮酒罵朝廷,有一搭冇一搭瞎扯淡。
扯著扯著,曹忽然冒出一句:“你剛纔那種想法,倒是跟朝中某些耆宿老臣頗有暗合之。”
李素微微有些期待,表語氣不變地反問:“哦?還請曹公教我。”
他本想說“願聞其詳”,但願聞其詳就顯得太過於淡定了,反而容易出破綻——曹的地位比他高那麼多,跟他說點事兒,哪怕是出於尊敬的捧哏,李素也該表現得積極一些對吧?
雙方尊卑有彆,可不是談判專家與歹徒的平等閒聊。
曹便爽朗教訓道:“我說的是太常卿劉焉。劉君朗可是跟陛下提過一次了,說天下賊蔓延至此,讓各地被守本守不過來,而應該‘廢史改牧’,設立州牧之職,給地方更大的主調兵之權。隻是陛下一直忌憚地方失控,遲遲不肯準奏——嗨,這些天下大事,跟爾等小輩說了也不懂。”
李素謙卑道:“那還真是榮幸,真冇想到卑職一時義憤而的熱淺見,竟然也能跟朝廷重臣暗合。此生若是有幸,真想向太常卿請教其中道理。”
曹大笑:“這有何難?回去我給你一道文刺,過幾日你自去太常卿府上拜見即可,劉君朗肯不肯折節下,便不關我事了。”
李素愕然。
所謂文刺,就是這個時代的“介紹信”,引薦人脈用的。就好比“名刺”是本人自己作的名片,而“文刺”是彆人給你開的。
曹什麼時候對我這麼好了?不至於吧。
大家雖然因為在何進府上討論軍機、觀點相合,所以一起喝了頓酒乘了次車。
但這種,還遠遠不配讓曹開一封向太常卿劉焉介紹李素的介紹信。
這年頭開介紹信那可是大人,很多有錢人想求,卻找不到門路花錢,缺的就是一個介紹信人脈。
不過,李素短暫地震驚了幾秒曹的慷慨後,終於回過神來:臥槽!曹這哪裡是送人給他李素!他明明是想送人給劉焉!
棋子想找到棋手,固然會讓棋子欠介紹人一個人。
但對於棋手而言,如果找到一顆剛好合用的關鍵棋子,也一樣會欠介紹人一個人。
所以,曹重視的並非讓李素欠他人,而是想讓劉焉欠他人!
此時此刻,劉焉和劉備(李素),是相互需求相互利用的關係。
劉備需要劉焉幫他宣傳事蹟揚孝廉忠義之名,
劉焉也需要通過渲染劉備的事蹟,來佐證“朝廷不允許越境擊賊造就了多人倫悲劇”,從而為他“廢史立牧”的勸諫計劃添磚加瓦、增加論據。
想明白這一切,李素的心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不過,表麵上他還是假裝什麼都冇想通,一臉的歡天喜地恩戴德,就在車上對曹作揖行禮:“曹公慷慨,令人佩!素若能求教於太常,皆曹公舉薦之義也。”
“誒,區區一道文刺,又花不了多時間,何必見外,說不定,以後大家還要同朝為呢。”
曹微笑撚鬚虛扶,心中得意:誒,到底是年人冇見過世麵,這就這樣。某這道文刺,兩頭賣人,讓這小子和劉君朗都謝於我,真是妙哉。
曹這就在心裡,給李素這人打下了“有些小聰明,於計算賬目,但看問題不全麵不”的印象。
四十裡路很快走完,傍晚時分,馬車從孟津渡重回雒城。
李素跟著到了曹府,略等片刻,取了曹臨時寫就的介紹信。又被曹府留著吃了點酒飯食,這才禮貌地謝離去。
……
回到住,李素就看到關羽一個人在那兒吃飯,就簡單一大碗蒸麥飯,一條煮狗。
嗯,確切地說,是帶著一條的半爿狗。很簡單的水煮,蘸著含鹽的韭菜醬吃。
誰讓曹隻留了李素吃飯呢。如今的關羽,完全是低調的普通親兵打扮,曹也不知道他本事,也就不會刻意去禮遇。
李素有些不好意思:“二哥,曹留我應酬,耽擱了。好在明日開始便冇有公務應酬了,難得來一趟雒,咱吃點好的。”
關羽撕了一口狗,嚥下抹抹:“說這些作甚?彆誤了大哥的事兒纔是正經。後續這些日子,該做些什麼,可有眉目了?咱等在沮彆駕回鄴城之前,攀上本地權貴的纔好,不然如何滯留京城幫大哥做事?”
李素微微一笑,得意地掏出曹的介紹信:“我當然不會誤了大哥的大事,今天跟曹吃喝,還不是為了討這道文刺。有了這文刺,我有把握找到願意征辟我等的京城權貴!”
“哦?”關羽立刻肅然起敬,之前被一個人晾在家裡吃狗的鬱悶也消散了。
原來伯雅跟曹大吃大喝,不是真的為了。而是跟曹虛與委蛇、暗中幫大哥辦事啊!
自己居然誤會他了,真是慚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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