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取侮亡

“又是來見公子的啊。”那下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撇了撇：“我家公子喜歡清靜，平日裡除了與幾個好友探討學問，和自己主出門以外，概不見客。這兩年，上門求見公子的遊學士子，實在太多了，你還是請回吧。”

這下人神，不耐煩之中，帶著幾分傲然，顯是覺得自家公子如此大名鼎鼎，他這個下人也是與有榮焉了。不過盡管如此，他的語氣倒也沒有過於苛刻，看起來也是一副盡力忍耐著心中不爽緒的樣子。

他越是如此，劉正就越是好奇：“都說諸葛玄，諸葛瑾，都已在劉備帳下聽用，在這座府邸中，眼下應該就是這個諸葛亮暫時當家了。能夠把下人調教這樣，也屬不易了，我今日非得見識見識這個傳聞中的天才不可。”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再次對那下人作揖道：“在下千裡迢迢從京城趕來，當初只因常聽老師點評天下名士，其中便對貴府的這位公子，十分讚許，說方今天下青年才俊，罕有出諸葛亮之右者，在下欽慕非常，故此特來拜訪，還請念在鄙人一片志誠，還有家師的面上，讓我與貴府公子一敘。”

那下人面訝異：“哦？你們京城裡的大儒，也有知道我家公子才名的？不知公子的老師是誰啊？”

劉正溫和一笑：“家師尊諱上盧下植，字子乾。”

下人震驚無比：“莫非就是……就是那位太學總院長，當今經學大宗師的盧公？”

看著這下人的反應，劉正也是在意料之中。盧植本就是天下聞名的儒學大家，再加上如今太學轟八方，他這個太學總院長的名聲地位，自然愈發水漲船高了。就連原本能夠與他齊名的崔烈、崔琰、鍾繇、蔡邕等名家，現在也明顯被他甩在後了。

劉正笑道：“不錯，正是盧公。我這兒還有家師親手所書隸書一副，正想與貴府公子品鑒一番。”

下人一聽，臉轉眼就變得殷勤無比：“公子請先到小人的門房裡稍後，待小人錢通秉我家公子，您稍後……”

他將劉正帶到了府門之後的一間小屋裡，自己便一溜煙跑沒影了。

劉正看著他的背影，“噗呲”樂出了聲，嫣然還是一副年心。

沒過一會兒，那下人便帶著一個青年儒生走了過來。

劉正定睛看去，那人雖是儒生，卻是形拔，健步如飛，長得也是高鼻大眼，劍眉星目，極為俊朗。

劉正自然猜到了此人份，當即主迎了上去。

二人相距還有十余步，諸葛亮便滿臉笑容，拱手相迎：“貴客臨門，亮有失遠迎，乞恕罪。”

劉正回禮道：“在下冒昧登門，還請足下莫怪才是。”

諸葛亮快速打量了劉正一番，目尤在劉正的腰帶和靴子上，停留了片刻，隨後側過去，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鄙府後院，青蓮初開，貴客若不嫌棄，還請往後院用茶。”

“哦？有如此景，求之不得，請。”

二人一路來到後院之中，果不其然，此地有一片荷塘，在荷塘上方，一座廊橋橫空而過，婉轉曲折。廊橋最中間，立著一座亭子，十分雅致。

“請。”諸葛亮指了指一個坐墊，劉正也沒有客氣，屈坐下。

“聽說劉兄手中，有盧公親筆的隸書一份，可否讓在下一飽眼福？”

諸葛亮開門見山道。

劉正也沒有猶豫，手從懷中取出了一份折疊好了的，掌大的紙質文帖，雙手遞了過去。

諸葛亮接過文帖，還沒看，便出言讚歎：“好紙張，比亮見過的幾本紙質書籍所用紙張，還要韌潔白，此單憑此材質，價值便不下十萬錢。”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文帖，閱覽起了其中的文字，越看下去，雙眼中的芒便越是閃爍不斷。

“好字，好文。盧公此文，氣象萬千，格局非凡，字也是強勁有力，紙三分，不愧當世大家。”

他由衷地讚歎幾句，隨後將文帖重新折疊好，雙手遞回給了劉正：“多謝劉兄慷慨借閱，亮心滿意足矣。”

劉正笑道：“寶劍贈英雄，這好文帖，自然也該有天下奇才方能識得其中妙之。”

諸葛亮道：“劉兄得鄙府，便有此厚禮，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這裡有一本《三略》，亮便回贈劉兄。”

他手從兩人中間的一張桌案上，取下了三本紙質書的最下面一本。

劉正看去，正是《三略》：“《三略》？據我所知，此書紙質版總共刊印了十二冊，不想諸葛兄手中便有一冊。”

諸葛亮饒有深意地看向了他：“哦？想不到劉兄也深諳此道啊，那便是最好不過了。此書是徐州糜氏家主糜竺，前往經商時，以三千金的高價購得，獻給刺史劉備，又得劉使君贈予家叔。只是家叔和家兄，對這兵法一道，並無大好，因此派人送回都，我才得以一觀。還有下面這部《六韜》也是一般。”

他說著，隨手翻起了《三略》，下面的那本書了出來，果然是《六韜》。至於最上面的，乃是一本《墨子》。

劉正接過書籍，也沒有翻看，便直接說道：“《三略》一書，所述者，乃設禮賞、別雄、著敗三事。在下自讀，不說深明義，也算多有心得。不過麼……”

他看了看諸葛亮，反問了一句：“在下對書中一言，卻是不敢茍同，今日得見高賢，想請賜教一二。”

“哦？亮才疏學淺，未必能解劉兄之，不過也請足下說來一聽。”

諸葛亮羽扇輕揮，示意劉正說下去。

劉正說道：“書中有言：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香餌之下，必有懸魚；重賞之下，必有死夫。”

他話音一轉：“然而，在下卻認為，單為錢財賞賜而投軍者，非真英雄也，亦非真死士也。軍中賞罰分明，固然重要，可真要做到戰必勝，攻必取，又非錢財所能為也。”

諸葛亮出了有興趣的表：“不錯，劉兄對此書已有極深見解，還請繼續。”

劉正站起來，看向一池荷花：“食住行，雖是人生存於世之本，人食五谷，不比神仙之流，故此人力自有窮盡之時。然將有窮盡之人力，發掘至極限之，又非金銀財帛等俗所能辦到。人非草木，更非行走，有所思，有所求，有所夢。在下以為，為此所思、所求、所夢之事，人所能窮極之力，則更為強大。”

“故此，凡善戰之人，知兵之將，功過賞罰，不過基礎而已。唯有將大軍之中，人人之所思、所求、所夢，擰一，善加導引，方可就無敵鐵軍，可破一切虛妄。”

他說得有些慷慨激昂，心緒難耐，可一旁的諸葛亮，卻以羽扇掩口，作抿笑之狀。

“怎麼？諸葛兄對此，莫非不以為然？”劉正有些不悅起來。

“非也非也，劉兄誤會了。”諸葛亮忙解釋道：“亮只是心中歡喜，一時難以自製罷了。”

劉正一愣：“歡喜？諸葛兄何至於此？”

諸葛亮也同樣站起來，來到劉正面前，面恭敬：“亮是在為大漢社稷，為天下蒼生而喜。”

這一句話，說得劉正更是莫名其妙：“這話又從何說起？”

諸葛亮退後一步，對著他便是一揖到底，劉正臉一變，急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諸葛兄，你這是何為？”

“大皇子如此人傑，實乃漢室之幸，蒼生之幸也。亮謹為天下百姓，叩拜大皇子。”

“哄……”劉正隻覺得自己腦海中一陣劇烈波，十分震驚地看著諸葛亮。

“你……你如何得知？”

諸葛亮恭敬說道：“大皇子雖然微服打扮，可那腰帶卻是不凡。此帶由大商賈甄氏經營的棲霞閣中的上等綢緞所製，中間的玉扣，更是上好的翡翠鑲嵌純銀所製，單此腰帶便價值何止千金，豈是常人所能擁有？”

劉正低頭看了一眼，拍了拍腦門：“哎呀，失策失策……不過，此雖然貴重，也非是皇家用，何以就此斷定我的份？”

諸葛亮笑了笑，指向了劉正的雙腳：“煩請殿下看看您的這雙靴子。”

劉正仔細看了幾眼，頓時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這裡出了破綻。”

“呵呵。您殿下所穿的這雙金步雲履，鞋面上的團雲紋飾，足有八朵。朝廷規製，九朵乃天子用，八朵則為皇親所配，絕非市面上所能買到。再加上您隨手便可拿出盧公親筆手書，綜合以上種種，自然只能是皇族中人了。在下雖然辟小縣，也知當今大皇子已駕臨豫州，並且聽城中來往商旅提及，慎城一片大，上至程良將軍，下至守城士卒，人人似乎都在尋找什麼。”

“還有，殿下之前自稱劉止，止與正，只差一橫，綜合這種種跡象，亮才敢冒昧斷定大皇子份，還請殿下勿怪。”劉正先是驚訝，轉眼又是滿臉欽佩之，一把扶住了諸葛亮：“哎呀呀，諸葛兄果然大才，心思如此縝，且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實在是名不虛傳。”

“殿下過譽了。殿下年紀輕輕，如此文武雙全，隻闖天下，又在慎立下大功，這才是世間罕見。”

兩人客套了一番，便再次落座。

諸葛亮眉眼一挑，目一閃，似乎便看出了劉正的心事：“殿下此番忽然離開慎城，四遊歷，可是心中有何疑？”

劉正點頭道：“不錯。我有一件心事，一直不得開解，不知諸葛兄能否為我解？”

諸葛亮忙道：“殿下有如此大才與抱負，但有所問，在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唉……”劉正長長歎息了一聲。

“先生以為，方今天下局勢，我朝廷，比之於各方諸侯，實力強弱如何？”

“自然是朝廷遙遙領先。論及財力、兵力，只怕其余各諸侯合力，怕也不及朝廷。否則，曹何須耗費心力，獻上厚禮，先後說羌人、烏桓、高句麗出兵襲擾中原？”

“這就是了。”劉正拍了自己大一把，臉上頗有些憤恨之：“既然如此，何至於朝廷與那曹賊屢次手，都不能將其剿滅？那曹賊雖然有些本事，卻也不見得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能，這其中關鍵，究竟在何？”

諸葛亮原本輕搖的羽扇，忽然停了下來，他看了劉正一眼，問了一句：“殿下可曾看過《尚書》？”

劉正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回答道：“自然看過。”

諸葛亮將羽扇放下，說道：“《尚書·仲虺之誥》中有一言：‘佑賢輔德，顯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侮亡。’這尚書雖非兵書，可其中‘兼弱攻昧，取侮亡’，實乃兵家之至理名言。”

劉正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如今天下局勢，雖是朝廷一家獨大，然其余諸侯也好，兩偽朝廷也罷，或佔據天險，易守難攻。或實力雄厚，且能夠專心對付朝廷，而無他憂。縱然實力不如朝廷，然其政局並不混，首領並不昏庸，其勢力部，極為穩固，並無敗亡之勢，甚至有欣欣向榮之像。曹、劉備、孫堅、劉焉等輩，更是一世梟雄，又有諸多人才盡心輔佐，朝廷要想加以剿滅，進而一統天下，已非戰事所能盡收其效。”

劉正聽得連連點頭：“正是如此啊，我自慎一戰後，便一直有這般想法，只是鬱結心中，難以表述，更思而不得，不想諸葛兄一語道破。”

劉正如遇知己，說話的速度都加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