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瞳從麵館回到西街時,遠遠的就見仁心醫館的鋪子裡掌上燈燭。
銀箏嘀咕道:“都這會兒了,杜掌櫃怎麼還沒回去,平日裡這個時候該關鋪門了。”
杜長卿是個懶的,陸瞳剛來醫館的時候還裝著勤勉了幾日,待到後頭,每日天大亮了才來,天還未歇就早早回去,弄的一些新來買藥的客人還以為陸瞳才是醫館的東家,而杜長卿是個遲早會被髮賣的夥計。
陸瞳與銀箏走過去,待走近了,就見仁心醫館的鋪子門口,站著幾人似在說話。
陸瞳道了一聲“杜掌櫃”,正側頭說話的杜長卿回頭一見,立刻眼睛一亮,如見救命稻草一般迎上來:“陸大夫,你可算回來了!”
陸瞳還未說話,就聽得杜長卿邊傳來一個陌生聲音:“表哥,這位是……”
陸瞳抬眼去。
鋪子還站著個兩個年輕子,一位婢子打扮,另一位生得細弱清秀,穿件杏黃對襟雙織暗花輕紗裳,正側躲在杜長卿後,半是膽怯半是好奇地盯著。
杜長卿輕咳一聲:“這位就是我們醫館的坐館大夫,陸大夫。陸大夫,”他又與陸瞳說道:“這是我表妹,夏蓉蓉。”
陸瞳輕輕頷首,夏蓉蓉連忙回禮。
杜長卿示意陸瞳與銀箏往裡走了兩步,一直走到夏蓉蓉聽不到的裡頭,才對陸瞳與銀箏低聲道:“那個……陸大夫,這段時日,蓉蓉二人可能要同你們住在一起了。”
陸瞳問:“為何?”
“在盛京舉目無親,就認識我一個,我又是個男子,男未婚未嫁的,總不能住我宅子裡,傳出去不好聽。”
銀箏道:“既是杜掌櫃未婚妻,住在一起也是自然,杜掌櫃何必多想。”
“誰說是我未婚妻了!”杜長卿險些跳起來,他這聲音大了些,惹得夏蓉蓉朝這頭看來。
杜長卿衝安地笑了笑,回頭低了聲音與陸瞳二人說道:“……是我表姑家的姑娘,這七歪八扭的親戚我也分不清,我娘沒了後,也就這一門親戚尚在走。”
“家裡窮,從前隔幾年來趟盛京,我還能給點花用,如今老頭子走了,我自己都不夠花,能給的不多。估著要在盛京呆幾日就回去,我想著你們同是子,住在一起也方便。”
銀箏若有所悟:“打秋風的?”
“話怎麼說得這麼難聽呢?”杜長卿不悅:“誰家沒幾房窮親戚,再者好幾年見一次,接濟下又不會塊。”
銀箏嘆了口氣:“杜掌櫃,你這人心是好事,不過我看您那位表妹,也許圖的也不只是一點救濟呢。”
“瞧你說的,”杜長卿不以為然,“不圖銀子難道還圖本爺的人嗎?別把人想那麼齷齪!”
銀箏:“……”
陸瞳打斷了這二人爭吵:“夏姑娘住在這裡也無妨,後院總共三間空房,如今還剩一間最外面的,夏姑娘收拾出來住下吧。”
杜長卿頓時笑逐開:“陸大夫,我就知道你最識大。”
他一溜煙跑到前頭,與那位夏蓉蓉的表妹細細囑咐。銀箏也只得搖了搖頭,先去將放在外間那屋的雜收拾出來,好給這主僕二人騰出空房。
杜長卿待完了就走了,好似不願再在此地多留一刻。夏蓉蓉和的婢子忙著鋪上乾淨的被褥,陸瞳本就不是熱絡的子,自也不會主與夏蓉蓉攀談。
照例分好明日要用的藥材,復又回到自己的屋。
窗外夜正濃,一娟秀彎月掛在枝頭,發出些微弱淡薄的冷。
陸瞳走到桌案前坐下,從木屜中找出紙筆來。
銀箏在廚房裡燒水,陸瞳走到桌案前坐下,揭過一張宣紙,提筆蘸上墨。
今日已見到了範正廉、王春枝、劉子賢與劉子德,唯一憾的是沒能見到表叔劉鯤。
不過……也得到了些意外的訊息。
劉子德將要參加今年的秋闈,這實在令人不得不多想。
畢竟劉家兄弟二人才學平庸,心浮氣,劉子賢能考中已是燒了高香,憑何劉子德也敢一試手?
陸瞳並不認為自己這二位表兄會在未見的幾年裡懸樑刺,用心苦讀。
落筆,在紙上寫下劉鯤與範正廉兩個名字。
按理說,劉鯤應當與範正廉是見過的。
據柯乘興的小廝萬福,陸謙曾在陸死後,登門柯家,與柯家人大吵一架後不歡而散。
或許那個時候,陸謙已經察覺出了陸死一事的蹊蹺。
假如陸謙找到了一些證據,帶著這些證據前去告,對盛京一無所知的陸謙,選擇向有“青天”之名的範正廉求助是順理章的事。
但範正廉並非傳言中的公正不阿,甚至因畏懼太師府權勢,想要毀掉證據。
陸謙察覺不對,趁逃出。而後範正廉私設罪名,全城緝捕陸謙。
走投無路的陸謙只能藏在劉鯤家中,畢竟整個盛京,只有劉家人算得上陸家的舊時親戚。
陸謙以為劉鯤尚是常武縣中值得信任的表叔,卻未曾想到,利益足夠時,親眷亦可背棄。
劉鯤出賣了陸謙。
陸瞳筆尖一,一大滴墨從毫間滲出,在紙上洇開濃重痕跡。
在劉鯤與範正廉之間畫上了一條線。
劉鯤將陸謙作為投名狀獻給範正廉,而作為回報,範正廉給予劉鯤一定的利益。
是那間雀兒街的麵館?
不,縱然那間麵館臨街位置尚佳,修繕也算講究,但陸謙一事牽連太師府,太師府才值一間麵館?
劉鯤何況也不至於眼皮子淺這般。
劉鯤所圖的一定更多,再說陸謙藏在劉家,劉鯤未必不清楚陸一事,範正廉為何不斬草除,反而留劉鯤這樣一個巨大的患在外,不怕有朝一日劉鯤反水?畢竟只有死人才能守住。
除非……
劉鯤有把柄落在範正廉手中。
而且這把柄足夠大,大到範正廉能篤定劉鯤絕不敢借此要挾什麼。
劉鯤能有什麼把柄落在範正廉手裡?
這樣一個賣面的商戶,在詳斷的眼中微不足道,若說他那位舉人兒子還差不多。
舉人兒子……
陸瞳眸一。
對了!
劉子賢秋闈中舉,劉子德即將參加秋闈,而範正廉……最初也是科舉出,才去元安縣做了知縣,至此開始了他的坦仕途。
秋闈……
如果說劉鯤出賣陸謙為代價,得到的是兒子中榜的機會,那在劉鯤眼中,這一切就是值得的。範正廉也不必擔心劉鯤會將說出去,除非劉鯤甘願毀去子前途。
只是……倘若的猜測是真的,梁朝秋闈的舞弊之風,未免也太過肆無忌憚了。
陸瞳筆尖凝住。
又或者,當年的範正廉的同進士之,亦是得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否則何以在劉子賢一事上,辦得如此輕車路?看樣子,再過幾月的劉子德,還會如法炮製。
得先打聽清楚當年的範正廉學問如何才是。
不過範正廉為朝,曹爺那頭,許是怕惹麻煩,關於家的訊息總是吝嗇,再者怕惹人懷疑,也不能直接索要。
陸瞳提筆在範正廉名字上頭,寫下“元安縣”三字。
範正廉的發跡是從元安縣開始的,據說他在元安縣做知縣時,政績斐然,才教天子特意將他調任回盛京。
得弄清楚範正廉在元安縣中,究竟辦得哪些“名遠揚”的案子。
門開了,銀箏端著盆熱水從門外進來。
陸瞳放下筆,將方才寫字的紙拿起來,置於燈燭中燒掉。
銀箏把擰過水的帕子遞給,朝窗外努了努:“前頭燈還亮著。”
說的是夏蓉蓉主僕二人。
陸瞳以為是想回自己屋中,邊拿帕子臉邊道:“們住不了多久。”
銀箏道:“姑娘,你不會和杜掌櫃一樣,真以為夏小姐是來打秋風的吧?”
“不是嗎?”
“自然不是。”銀箏起去鋪床,“那打秋風的親戚,都恨不得穿得越破越好,好多拿些銀兩。哪像夏小姐,上穿的料子,可比你上的還新呢。還有手上那隻瑪瑙手鐲,說也要二十兩銀子。”
銀箏轉過頭:“哪有打秋風的窮親戚,穿得這般鮮的?”
陸瞳不以為然:“所以?”
“為悅己者容,”銀箏回頭繼續鋪床,“多半是為了杜掌櫃吧,我瞧著,應該真是圖杜掌櫃的人。”
陸瞳點頭:“是杜掌櫃表妹,真要到談婚論嫁一步,日後自然形影不離。”說到此,陸瞳一頓,疑看向銀箏:“你不高興,是因為喜歡杜掌櫃?”
“當然不是!”銀箏嚇了一跳,床也顧不得鋪了,趕否認:“我怎麼會喜歡杜掌櫃?”
見陸瞳點頭,銀箏嘆氣:“我不是對夏小姐有偏見,只是姑娘所謀之事,一朝不慎便會東窗事發。咱們住在這裡,素日裡人還好,如今多了夏小姐二人,我總怕……總怕生出事端。”
原來擔心的是這個。
陸瞳莞爾:“無妨,小心些就是。”
……
陸瞳二人說起夏蓉蓉時,隔壁的夏蓉蓉屋裡,燈火亦未歇。
夏蓉蓉穿著中,披著頭髮坐在榻邊,神有些憂慮。
婢子香草站在後,拿木梳替梳理長髮,問道:“小姐已經見到表爺,怎麼還是這般憂心忡忡?”
夏蓉蓉搖了搖頭:“爹孃此番令我進京,本就是起了想要我嫁給表哥的心思。”
“先前表哥信中說,杜老爺過世,可卻沒在信中提起,杜老爺留給他的家產,如今只剩這麼一間破醫館!”夏蓉蓉抓住香草的手,“你第一次見表哥不清楚,我卻看得出來,如今表哥吃穿用度,俱是不如往昔。可見是敗落了。”
“我……我爹還等著我進了杜家門,將他接到京城裡來,如今可怎麼辦才好?”
言罷,夏蓉蓉忍不住低聲泣起來。
夏蓉蓉的母親與杜長卿的母親是親戚。
這親戚脈實在微薄,但對於年失母的杜長卿來說,這門親戚就是母親家唯一的親戚。他很喜歡聽夏母說起母親過去的事。
夏蓉蓉並不討厭杜長卿。
杜長卿是杜家獨子,杜老爺子寵他,捨得給他花銀子。夏蓉蓉時每次隨父母來盛京,杜長卿這個表哥待他們出手也很大方。
加之杜長卿模樣不賴,雖紈絝了些,品卻不算惡劣,勉強也能算個良配。是以爹孃暗示和杜長卿結親的時候,夏蓉蓉心也並不反。
爹孃想得好,杜長卿是杜老爺子的心肝兒,杜老爺子過世,必然給杜長卿留下不家產。夏蓉蓉與杜長卿也算青梅竹馬,杜長卿這人耳子又,待夏蓉蓉過了門,也就是個正經的富家夫人。
所以夏蓉蓉才只帶了香草一個婢子進了京,想著表兄妹相久了,自然愫漸生。而杜長卿又無父無母,介時只要夏家二老出面做主,這親事也就了。
誰知剛進京就得了這麼個噩耗,杜老爺子的家產,被杜長卿敗得只剩這麼一間小醫館。
這和想得差遠了!
沒了銀子的杜長卿,怎麼看都不再是香餑餑。
香草寬道:“小姐別傷心,雖說表爺如今比不得往昔,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能在盛京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宅院和鋪面,已強過不人。”
“而且杜老爺給表爺究竟留了多銀財,也沒人知曉,說不準是表爺藏起來了呢。就是……”香草言又止。
“就是什麼?”
“就是隔壁那位陸大夫,您得注意。”
夏蓉蓉一愣:“注意什麼?”
“尋常人家哪有這般年輕的坐館大夫,還是個子。”香草提醒,“小姐莫怪奴婢多心,表爺從前就沾花惹草,這要是還未娶妻就先養了人在外面……那這門親事,您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你說陸大夫和表哥……”夏蓉蓉遲疑道,“不會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婢也是擔心您被騙了。不過,咱們既要再這裡呆些時日,不妨多盯著他們,瞧瞧有什麼可疑的。”
夏蓉蓉仔細想了半晌,才下定決心點了點頭:“好吧,就照你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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