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彎下倒捧父親的雙頰，聲道：“前幾日，我很擔心阿娘來著，以為阿娘臉上無淚，心里有，后來才發現不是……今日見阿爹，臉上有笑，心里無，所以寶不愿爹爹再笑，寶會難過的。”

梅鶴庭眉峰猝然而無聲地崩碎。

鋪天蓋地的綠荷在眼前旋轉迷離，他目幾變，最終聽話地斂平角。

“知曉了。看，魚。”

“哇，好大的魚。”

賞過魚，花廳里的午膳也備好，一桌子菜肴皆是寶喜歡的口味。

飯后寶喊來丫環，主拿出最近練的二十張小楷，給阿耶功課。

是抄書的能手，為求快功，字跡往往不修邊幅，所以從前梅鶴庭給定下了一日兩張楷字的作業。

這丫頭慣會耍賴，往常拉著梅豫梅珩捉刀，在梅鶴庭的眼皮子底下也敢使計瞞天過海。

而今沒了父親在邊監督，卻工工整整地完了。

梅鶴庭著那張薄薄的紙。

這傳自他的孩兒，太過敏慧，是想用這種方式營造出父親仍在邊的覺。

什麼都不抱怨，其實心思敏，什麼都能覺到。

自己這才智，真是半分好也沒有了。

“寶這樣乖，”他目深醇地輕兒的丫髻，聲音發啞，“爹不舍得你走了。”

不想這話正中了小姑娘下懷，和阿耶玩兒了一下午，用過晚飯后，寶就開始耍賴，說什麼也要在這里住一晚上再回去。

孩子有時是如此的，見著誰便親誰，至于早起時如何向母親深款款矢志不渝地保證來著，去后腦勺找找吧。

梅鶴庭耐勸哄，“寶想來玩兒，隨時都可以，但晚上需回府陪母親，不是說定的嗎？”

寶心里也明白道理，可就是嘟著不高興。

最終解圍的，沒人想到是一只狗。那小東西拱著門檻滾進來時，寶余掃見，呀地尖一聲蹦起來，開始還以為是只大個黃鼠郎。

等看清了，看看狗，再看看爹爹，看看爹爹，再看看狗。

滿臉都是理解不了的嫌棄。

“阿爹，養狗狗吧，得給它洗澡。”小姑娘很晦地提醒。

梅鶴庭嗯一聲，“洗了。”

“它有眼睛嗎？”

“有。”燭澄黃溫，映著梅鶴庭的雙眼，“頭有點長，在后頭藏著呢。”

那單單是有‘點’長嗎？打綹了都！寶嫌棄得不行，地上的狗崽還吭吭嘰嘰以示親近。

小姑娘不是刻薄的人，橫看豎看想幫它挑出個優點，到最后，是無能為力了。

看它黃土得掉渣吧，眼神還不行，小崴著跟不上趟吧，尾還禿禿短短的一撮兒。

然后寶問了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它晚上，不會鉆進屋里吧？”

爹說，“應當不會。”

寶不是很相信，眨眨眼睛，覺得自己有點想阿娘了。

就這麼著，梅鶴庭點了八個府丁，親自送寶回公主府。后頭還跟著輛空車，載著一口定窯薄釉大魚缸。

公主府門開，小小姐的車轎進去，府門又閉。從里面響起落鑰的聲音，冰冷不近人。

石階下聚著一片燈火照不到的影，梅鶴庭在那里默立良久。

進了院兒，寶先去母親苑中問安。

后跟有兩個健壯的使婢子，合抱著一口魚缸，引得二門的家人個個驚奇張，最終候在了那罩間外頭。

宣明珠上換了件蘭地珠紗褙子，椎髻松綰，正就著金槃九枝燈的明，給梅豫做一個荷包。

這小子在外是個散財公子哥兒作派，但凡邊的書僮伴讀說幾句恭維話，看吧，上的荷包玉佩準保被人了去。

宣明珠許久不自己針線了，也只得親手繡一個給豫兒，命他日日帶著，瞧他還敢不敢任人哄騙去。

聽見外頭傳來一陣靜，詫異地“喲”一聲，“這是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魚，可老大的魚！”

寶跑進來，小心覷阿娘神，見沒有反的意思，扭頭向外招了招手。

二婢將半人高的薄瓷魚缸放在地上，手里小心再小心，生怕力氣大一點，便將這矜貴的珍瓷碎了。

們并不知珍貴之不在魚缸本，那缸中，蓄著池塘引出的藻荇碧水，其間有兩尾碩長金紅的錦鯉悠然浮游。

宣明珠的目起先只是隨意投去，驀然，便怔忡。

眸底漾過一抹清湛的華。

“阿娘，”寶見母親失神地盯著那魚，半晌不說話，心虛地絞手指，“阿娘生氣了麼？”

阿爹帶回這魚，只說是給養著玩兒，并沒代別的。是自己琢磨的主意，想帶給阿娘看看。

宣明珠搖搖頭，將兒摟在懷，著那游魚，出神半晌，將這朱尾錦鯉的來歷道給聽：

“這魚，只怕比娘的年紀還長了，當年你皇外祖母懷了我，恰逢二十華誕，你皇外祖便特意為尋了九十九尾朱鱗錦鯉，放生祈福。

“按宮里頭的常例，福鯉會放生到龍池，熱鬧過了，轉天就被太監們捕撈發賣，這也是上下心照不宣的事。貴人們只管當下高興，至于究竟是放生還是超生，多不在意。可那回，你皇外祖特特下了令，著將九十九尾錦鯉放生到皇城外的金明池。游魚水，長命百歲各憑造化，不許宦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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