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倒很矜持，起初不肯人，被百般逗弄不過，忍無可忍道：“舅舅好壞！”

尋常人家的孩子，這時不哭也該皺著小臉找娘親了，可不，濃眉大眼一努，頗有厲害架勢。

“像你母親。”

圈日久，終日與枯鐘謫佛相為伍，宣燾早忘了開心是什麼滋味。此時看著小娃兒那對清秀的眉眼，對比著看了看宣明珠，大笑道：

“寶，寶，真不知你爹的學問用到哪兒去了，非取這麼個古怪名字。”

嗬喲？寶看在他是長輩的份兒上，才賞個面子，居然還挑剔起的名字來了！

正要抗議，又聽抱著的便宜舅舅續道，“還不如我給你起的。”

“舅舅也給我取過名字？”小姑娘好奇起來，“是什麼？”

“寶。”宣明珠忽然打斷，“好了，你跟著迎宵去寺外等娘。”

與宣燾積年不見，還是有話想單獨與昔日的四哥說的。

沒等寶應聲，宣燾笑瞇瞇接口，“就是‘葩珍’，好不好聽？”

小姑娘的世界靜止了。

趴……什麼玩意兒？

“哪，哪個葩？”強撐著最后一點希冀問。

“當然是奇葩異寶的葩，如何？你娘是明珠，生的兒為葩寶，可不比什麼寶氣派多了？”

“四哥！”宣明珠眼見閨哇呀哇呀扭著子要下來，終于道了一聲。

將寶接過，看著那張氣紅的小臉，哭笑不得地幫順著額前的劉海，到迎宵手上。

待人走遠，轉頭哼道：“欺負小孩好玩嗎？”

“哪能。”宣燾溫煦地看著，“我喜歡這孩子啊。”

“來，讓四哥好生瞧瞧你。”

宣明珠不言語了，同樣以目細摹兄長的五面廓。

時的刻刀在大晉宣氏一族上仿佛沒法子做為，該俊的依舊俊，該韶艷的依舊韶艷。

只是有人骨子里消磨了幾段風流。

有人眉心間泯滅了幾分恣肆。

逝者如斯夫。

二人并立在無字碑前，久久無言。

五年前，晉明皇帝壽終彌留之際，榮親王宣燾借至隆安寺為父皇祈福之名，在寺中聯絡黨羽，商討奪嫡大計。

太子宣烈亦非蠢愚之輩，決定先下手為強，在隆安寺中埋伏了人手，除去這個生有反骨的皇弟。

王敗寇，是九死一生。雙方都沒打算留余地，只是沒想到中途出了個岔頭。

昭樂公主。

那一日也來了這里。

宣明珠當時并不知曉任何一方的謀劃，只是那日探過父皇從宮里出來，心緒莫名不安，自侍疾的黃門侍郎口中得知榮親王寺祈福，便順路拐了來。

正逢兩位至親兄長，一場你死我活的刀兵相接。

殺紅眼的死士在一片混中只知效命，認不清什麼公主丫鬟的，哪怕邊有暗衛極力保護，還是到了沖撞。

宣燾臨時心，回頭護了。

就是那個回頭，了一世的敗寇。

跌在浮屠塔旁的宣明珠當下便見了紅。初時以為是月信，等挪到禪房，召了醫才知，當時已有兩個月的孕。

是與梅鶴庭親近三載，眼穿盼來的孩子。

醫說這一沖撞非同小可，這一胎恐怕保不住。

太子愧悔難當，連砧板上的皇弟也顧不上置，亟令太醫想法子。太醫便為長公主開出固胎的調養方，盡了人事，至于有無子嗣緣，便全看天意了。

后來是隆安寺的住持無相大師得知此事，親自掐算風水，在伏虎閣立下一塊無字祈福碑。

宣明珠的胎相果然便安穩下來。

“你那駙馬還不知此事嗎？”

宣燾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哪怕至今，他仍覺不可思議。“他那時不是已了大理寺麼，朝廷的俸祿何時這樣好拿了。

“昭樂啊昭樂，四哥想不通，你到底圖個什麼？”

他在此地消息閉塞，對外界種種一概不知，自然也不知昭樂已經與梅鶴庭一拍兩散。

宣明珠目澹澹，再無當年在此地害怕失去孩兒的驚怖難安，淡然道，“自家事自家了，同他說個什麼。”

如今心中無苦無怨，來此，也并不為向誰訴苦。

是那日無端發了一夢，夢見與崔嬤嬤西窗閑話，提起了這樁往事，這才備下紙錢過來燒化，不過求個心安。

自來不信這個，一生唯二破例，一次是為母親，一次是為兒。上一回求不到正果，這一回，只求寶平安。

無字碑為何不立文字？因無字，方有無窮后福。

“四哥。”輕道一聲，“往后我就不來了。”

自知時日無多，死以后，皇帝未必還能容得下宣燾的命。

后之事，心有余卻顧不得，不敢多想，只能隨之去了。

綠衫廣袖的英俊男子半分傷皆無，隨意點頭，“不來就不來吧，又不是什麼好來。今兒得葩珍我一聲舅舅，這輩子足了。”

話盡。宣明珠攤開掌，變戲法似的出兩顆小玻璃彈珠。

將兒時的玩藝到他手上，轉離去。

“小醋兒。”

注視的背景，宣燾忽然喊了一聲，無端的有些不安：“你這些年過得可還舒心？我再說句你不耐煩的話，男人不用慣著，你是長公主，從小到大遷就過誰。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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