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會在此與長公主偶遇，何況公主邊又有一位如此英秀俊拔的兒郎，不免自慚形穢。

宣明珠瞧出了他的心思，伯仁因己而傷，免不得盡力開解：

“今日既寺，我不妨也說句佛家語，郎君何必著相。你呀，是不知道，改明兒到宜春坊找我去，一幫子朋友一起喝兩回酒，起來，醉出丑相來，便也沒了那層只得遠觀的想象，到時便知何為眾生平等了。”

是奔著給這癡心小郎君破除迷障去的，卻直接把言淮給聽樂了，“姐姐，這是在國寺。”

您不敬著無妨，別沖著佛去呀。

說完他又笑，自己的拳頭得不行了，也沒那臉五十步笑百步——憑他什麼人，也值當阿姐拿話哄著他？

余又掃過那道玉影，平南小將軍犬牙，轉吐息：“阿姐，我逛逛去。”

再待下去，怕佛祖也不住殺心。

柳息壤自也有眼，長公主是帶著千金來的，他縱心有千千結，也不該失了分寸。得公主一句“朋友”相待，已是三生有幸，赧紅著臉揖手作辭。

離開前，他忍不住回頭確認：“某當真可以……去找殿下喝酒嗎？”

宣明珠笑道：“自然的。”

三去其二，便只剩了梅鶴庭領著寶的手站在松下。

翠樹偃偃如蓋，凈碧映須眉，愈顯得那致的五卓然出眾。

皮相卻當真是好皮相，非如此，當日也不可能被一眼相中。宣明珠眼睛有自己的主張，索大方瞧了他一回。

眼神卻是冷的。

“帖子是你下的？”

方才一見他，便醒悟了那張字帖的關竅。

從不踏足佛寺，也不與同僚聚會的梅卿，偏偏此日出現在此地，絕非巧合。以他的能為想模仿一人的字跡，也不是難事。

與皇叔再經久不見也是自家人，竟難為他個外人，從中牽線搭橋。

咬著牙向兒出手，“寶，走了。”

既已來此，不管緣由為何，自然要見皇叔一見的。卻犯不著因別人掃了這份心興。

寶“噯”一聲，梅鶴庭輕輕攥著沒松手。

他出鋒的眉眼被一層蘊藉裹住，嚨微，著道：“殿下與法染國師想必有話，我帶寶走走，稍后再將送去。”

這話出口，等同認下了的質問。

他尋到通醫道的法染，便是想請大師為診脈，擔心若被寶瞧見，以這孩子的聰慧會多思，所以有了這個提議。

慮事周到，可也百出。

因為再周的謊言，只要長公主一見國師，便也破了。

索他自己站在這里，主揭曉這份進退失據的狼狽，換取見一面。

宣明珠深深凝他一眼，的確，七年積累下來的默契，他們都知道如何對寶是最好。

略思幾許，宣明珠便將寶留在了父親邊，行若無事地告訴小姑娘和爹爹先逛一會兒。

轉前，卻給梅鶴庭留了句話：

“方才我對柳郎君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世人總以為得不到的是最好，可你既然已得過一遭，而復失，又何必再執著于復得。

若兩心自在，我何妨與你坐下同飲一場酒，就如萍水相逢一般，好過一次次回避，蓋彌彰，彼此乖張。

只要，你能放下。

……

父倆在松下目送宣明珠向后閣去，小的乖巧，那大人比小人兒更為馴默。

寶直到瞧不見阿娘的背影了，始抬臉問：“兒有一事不明，阿爹和阿娘往日皆不佞佛，為何今日都來拜佛啦？”

混著沉檀香的風吹稚的鬢角，腕上的三角平安符隨風翩躚，平息后又墜袖間。

梅鶴庭側擋住風口，視線落在小姑娘臂腕。

“阿爹不見佛祖，是來拜菩薩的。”

卻說宣明珠攜婢子沿蓮花石徑轉過正殿，毗盧閣畔，眼便見一片槿籬修竹，隔絕了前殿的喧囂，好一清凈所在。

更喜人的是，這里無毫宣明珠不喜的佛香味，尚未走近，先聞到一陣悉的茶香。

眼窩微熱，不覺加快腳步，僧寮前的天然青石磯旁，正有一人素手烹茶，風容寧止，宛如紫蓮座上賓。

宣明珠見了，心神微失。

當年便很不理解，更不贊同九皇叔剃度出家，好端端的意氣肆流九親王，為何要與青燈黃卷相伴余生？

他寺后，還來找過他許多次，甚至帶著人來鬧過一場，要從佛祖手里搶回人，可九叔始終避而不見。

這麼多年過去了，眼前僧人，不復鮮怒馬，只有一件海青袍，外罩水田袈，黑白兩，清靜和寂。

僧人側目，冰藍琉璃的眸子逡過雙眼，落在那顆朱砂痣上。

四目相對，宣明珠一剎笑起來。

這雙風流絕軌的眼，除了九叔誰還配有，不是九叔還能是誰。

上前斂衽見拜：“九皇叔萬福金安！”

法染寂靜的目落在子上，昔日，梳起了婦人青髻。

任由行過宮禮，開口道：“過來。”

他邊的石杌上鋪有一張什錦綢墊，像是早已等著來。

宣明珠攬袖落坐，此時已將對梅鶴庭的多管閑事置之度外，心中只有重逢的歡喜，“九叔，你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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