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轉眼得一天星斗，宣明珠拉住紅纓的手，沉靜地盯著的眼睛：“姑娘，你冷靜些，你不想查明你母親的死因真相了嗎？還是你知道了些什麼？”

紅纓一改在汝州時的態度，只是不斷地搖頭。

就在無可之際，人群邊上，樊城公主的使蟬兒，忽然咬破撲跪在大長公主面前，茹哭道：

“大長公主，奴婢有一事要稟！奴婢懷疑，我們殿下已有了兩個月的孕！”

廳堂驟然死寂。

哭的不哭了，鬧的也不鬧了，像滿河塘晃的蘆葦被快刀齊刷刷攔腰斬斷，紛紛駭著語出驚人的小小婢。

陸紅纓驚詫地跌坐在地，連陸太夫人與陸學菡也一臉茫然地看過去，仿佛不能理解蟬兒話里的意思。

宣明珠下意識站起，尾音微抖，問，“你能確定嗎？”

蟬兒哭著搖頭，說殿下去世前兩個月未曾來月事，可是也未曾召醫診過脈。

陸學菡聞聽，如墜夢里向后跌退一步，臉慘白地喃道，“怎麼會，當真的有了麼……”

陸太夫人眨眼間便鎮定下來，細看，眼底甚至藏了些惻的笑意，悠悠接口，“竟有此事？可惜不能驗證了，大長公主若執意查下去，只能開棺驗尸，那樣的話，只怕要剖開腹部……”

“不能開棺！”

不等林氏說完，陸紅纓一把扯住宣明珠的袖跪下，淚如斷線的珠子灑落，“姨母，求求您，給母親后一份安寧吧！金尊玉貴，軀怎能曝斫傷，姨母，這樣就可以了，到此為止吧！”

那哭聲落進耳中，如稚鶯泣，利刃錐心，令人多一聲都不忍猝聞。

宣明珠拉都拉不起，鋒利的眉梢刺向林氏，朱間吐出的一字一句都蘸了冰茬兒：

“是本宮小覷了你。”

皆因方才林氏步步的話，才給了紅纓這麼大的刺激。

今日鬧到這地步，只能暫且收場，但這件事沒完。

長而起，將帶來的親兵盡數留在陸府，盯住這一家老小，一個也不許放出去，再命盧淳風詳加篩查伺候樊城的娥婢仆役，然后低頭，輕問：

“跟姨母回去嗎？”

陸紅纓惶然搖頭，仿佛點了頭，便是同意為母親開棺驗尸一樣。

宣明珠不強求，仍將白琳留在邊照應，自己帶著煌煌一行人，踏出陸府大門。

一走出去，宣明珠立即從袖中出一張紙條，因著腔中的怒氣未平，連指尖還微微發抖。

這紙箋，是今早出門前寶給的。

上面有一行風骨遒逸的小字：晉律，十三卷，條八。

大晉律第十三卷 第八條，明確記載了：殮封棺者，非生父母與配偶子，無權啟棺，違，罪同發冢。

宣明珠直到此時才想明白，那日梅鶴庭為何會說，要看想不想查，以及能不能查。

想不想查，不在于，在于紅纓。

能不能查，要看證據，卻無實證。

他竟早已料準了這些后事。

他的意思，是勸阻自己不要輕易開棺驗尸嗎？

可原本是樊城一命，現在又多牽扯出一條可能存在的生命，除了驗尸，還有什麼其他方法能得知宣明月是否有孕呢？

若宣明月有靈，會否愿意毀壞的軀？

宣明珠擰眉頭，思索著問澄兒，“紅纓回府后見過什麼人，可有人對說過什麼話？”

澄兒馬上想了起來，道：“昨日晚間，那林氏來到陸娘子院里，我和白姑姑攔著，卻道只是想與孫說幾句話，讓咱們討陸娘子的主意。陸小娘子聽到傳報，默認了，人也就進去了。”

宣明珠咬著銀牙，“聽到們說什麼沒有？”

澄兒這會兒知道自己辦錯了事，慚愧搖頭。默了片刻，忽想起：“對了，記得林氏拄杖出門的時候，回頭說了句：后個兒初九，給你母親在靈前供一盞海燈吧。”

現在回想起來，說這話時，林老嫗雖在暗夜下，那角卻像彎著的。

八月初九，是晴日。

秋闈開科的頭一日，金烏熾盛，汝州貢院的朱漆鏤雕蝙蝠紋長案上，燃起一柱香，赴考生員經過檢后陸續了場。

第一科，考四經策論，考生們在悶熱的考舍揮灑筆墨，梅長生作為本州縣主考，領二名副考正在場監科。

兩個時辰后，起卷時間到，襟漉漉的考生們一個個出場，有的輕松有的沮喪，各人神不一。

他們知道今年的主考便是昔年晉明皇帝欽點探花，江左高才梅長生。此人比在場大多數的考生還要年輕，然而人的名樹的影，讀書輩向來不論先學后進，而以有才學者為師，所以考生們大多以投在梅長生門下為榮。

經過朱案時，都免不了慕那位年輕的考大人。

朱案錦，玉面墨發，兩相印襯，令人心折。

其中有個左手纏著厚紗布的年輕秀才，臉憔悴地經過卷案，下意識覷向那位主考。

這一眼恰好瞧見，那人正漫不經心拿著一塊墨海，要往那試卷上落，頓時驚出一冷汗，口道：“大人……”

梅長生的作一頓，修長的手臂懸停在卷紙之上。

他起薄長的眼皮，瞧見是他，那張玉雕似沒有緒的臉上，慢慢出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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