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生點頭說好，任姑娘摟了自己一會兒，出門離開雛小院。

一走出月門，男人的廣袖頓時失了重量般抵在墻上，他用那面墻撐住自己，捂住左大口息。

前一刻溫潤有致的臉孔剎那扭曲，失煞白的。

“……可是梅大人麼？您，無事吧？”

背后突然響起一道猶疑的聲音。

梅長生聽了出來，是這院里的使云荊，咬牙靜止一瞬。

人人皆以為錐心之痛是徹骨，那麼如果到了連痛都不許表時，又是怎樣一種生的滋味？

痛無可痛罷了。

等梅長生再度直起脊背，面已恢復如常，他轉過，出一點孱白的微笑：

“許是方才走得急，被日影晃了下子，無妨。姑娘去照顧小姐吧。”

云荊愣愣瞧著梅大人步履從容地走了出去。

畢竟在此生活過七年，公主慣常去哪里消暑，梅長生很清楚，有哪條小徑可以避開人通往那個花廳，他也清楚。

至于廚房里當差的有哪些人員，誰負責看火，誰負責熬藥，他更能查得一清二楚。

掌握了這些，人不知鬼不覺地安排一個自己的人進去，在煎好的藥湯中加一份藥引，便難不倒曾經的大理卿。

尤其在這樣人來人往參赴宴會的時分。

“殿下，該用藥了。”

花廳中，泓兒將小廚房送進的紅木葵花捧盒接進來，打開蓋子，將一碗藥端到宣明珠跟前。

廳外一箭地遠，梅長生姿在一棵枝條繁的迎春花樹后。

這是個利于蔽的位置，可以覘見花廳中的景象，花廳里卻輕易注意不到這頭，還是他與寶捉迷藏時偶然間發現的藏寶地。

一整道人影皆融漆黑謐靜的樹影里，人是弱的，連呼吸都比不過頭頂鳴聲旺盛的蟬，一下輕一下濁地。

目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視花廳里的靜。

他只消親眼看見喝下這碗藥，便可安心回汝州，待到十日后，再折返回京，為奉上第二劑救命的藥。

昨夜姜瑾為他刺心取時，失了態，雙眼猩紅說他瘋了，明知萬無一失的事，放著要命的傷口不養，非要來親自走這一遭。

——他沒瘋，且無比清醒。唯有眼見，才能為實，他容不得的再出一一毫差錯。

過掩映的花枝，梅長生見宣明珠指尖到藥碗，不屏息——的手抬起了——的玉蟬髻低下了——那朱挨到碗沿邊了——

只差一口。

第章 倒藥】

眼見著將服藥,不會再出現汝州行宮的紕，梅長生空懸的心終于放下。正轉離開，余里，一片海青的影子忽而閃過。

梅長生怔住。

三敞花廳中,宣明珠正要喝藥,聽廳子外傳報道：法染國師來了。

“九叔？”微愣間抬頭,便瞧見纏枝罩門邊那個靜和無塵的影，忙撂下藥碗起迎上去。

同時不忘吩囑左右,“往后九叔過來無須傳候,他在這里與本宮是一樣的。”

這可是九叔頭一回登的府門,宣明珠不能不開心，輕快的步履到了近前,背著手愉聲笑道:

“往常怎麼請九叔也不肯到敝府一坐，今兒您這尊大佛怎麼舍得下凡塵啦？”

法染僧跑布履,捻著一串佛珠走來,神仍是如如不的澹然，未在意打趣，看著臉龐道：“今日是十六。”

“嗯？”宣明珠想不起八月十六是什麼特殊日子，比手請人至里間坐，回眸問，“十六怎麼了？”

“金剛智三藏祖師圓寂之日。”

法染垂下而的睫，落在纖如玉的臂腕間,“你戴的這副菩提子串，在祖師誕日開,于今日加誦金剛訣一百零八遍，就有始有終，可護持佩戴之人生死世法不染,如蓮華妙，塵垢不污。”

宣明珠聽得半懂不懂，不是將生死寄托在虛無之上的人，這菩提串因是九叔給的，才日夜不離佩著，心煩時捻上一捻，倒也頗可清心。

這會兒聽他這麼說，宣明珠道：“九叔，不如你拿回去帶吧，今兒九叔這樣鄭重地上門來取它，我雖不懂佛門的規矩，可見得不是俗。別讓我平白占了你的福祿。”

說著便要褪下來，卻被法染手按住。

“無妨。”法染目和。

這串菩提，本是在佛前為你求的。

金燦燦的驕炙烤著梅長生的后背，生生曬出他一冷汗。

方才他眼睜睜看著法染走進花廳，宣明珠手里的藥一口沒喝，便耽擱下來。

他從來不信巧合二字。

法染對待宣明珠的態度，本就比其他人不同，緣何在宣明珠正要服藥的時候，他趕在這個節骨眼兒出現了？

梅長生的心隨著那碗放回原的藥重重墜地，疼得他一彎腰，拄臂撐在樹干上，捱著傷口那子鈍生生的疼，急幾息。

饒是如此，視線始終不離花廳。

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見宣明珠在法染面前，傲得像個有了靠山的閨閣小子，一顰一笑，純凈無邪。

然而這些此時都可忽略了，梅長生眼下唯盼那礙事的和尚趕快離去，盼趕快喝下那碗藥。

法染畢竟不會知道那藥掉了包，他不可能知道，退一萬步講，即使被他察覺了，為宣明珠的計，也不會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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