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自己的話未等在心里走個囫圇，梅長生瞳孔驟。

他看見法染做了個荒誕的舉——他走到那碗藥之前，將小拇指到碗里蘸了一蘸。

宣明珠正說著菩提子的事，忽見九叔若有所思地手，用小指在那碗還沒來得及喝的湯藥中點了一下，接著含進里，驚圓了的雙眼。

這個作一下子勾起了宣明珠兒時的記憶——還記得此生嘗過的第一口酒，便是九叔像這樣用小指蘸著，抿到這個小娃娃里的。

那時節，九皇叔還有一頭濃黑的長發，一笑起來還會絕代風華。

宣明珠追憶起往事來頗有慨，見九叔的兩瓣桃花輕吮一截白玉指，嘖嘖稱奇，九叔這好皮相，真該禍紅塵才是啊，可惜了的。

心里想著沒邊的事，過口不過腦道：“皇叔莫不是想喂我喝藥？”

這話出來，兩人俱是愣了。

驀而，法染笑出聲，那張終年寂滅的臉因這個略帶浪意思的笑，瞬間鮮活起來。指敲一下的腦殼。

“誰許你口無遮攔，沒大沒小。”

宣明珠吐了下舌，“皇叔……那你在做什麼？”

“這是我為你開的方子不是？”見點頭，法染漫不經心道，“熬過火候了，一朱砂味兒。”

宣明珠眉間的朱砂痣，什麼味兒？沒覺出與往日服用的有何區別啊，不過既然皇叔說是了，那便是吧！轉頭吩咐泓兒重新再煎一碗來，法染這時又道:

“那日給你診過脈，你近來的脈象又有變化，可再酌更換兩味藥，此方，可停了。”

說著，藍瞳僧人若有意似無意地，轉頭向廳外那顆迎春樹看了一眼，微笑道：“只是這碗藥好不容易熬的，浪費了，也不好。”

梅長生的心在疼。

出門時分明已經服過雙倍的止疼散，可自從法染出現，所有的藥石仿佛一瞬間都失了靈。忽然間，梅長生遍生寒地看見，法染端著那碗藥走了出來，宣明珠跟隨在他后，一只手被法染穩穩牽在掌心。

他要端著那碗藥去哪？

梅長生百骸如燒，可卻無能為力——他死也不能現，只要出破綻就會功虧一簣！

倘若被宣明珠得知他用心頭藥，那麼這劑藥，往后兩劑藥，都不會口。他這個人，在眼里從此便徹頭徹尾地廢了。

他只能隔著一箭地的林蔭鵝卵路，一面在排的楊柳幽蔭后遮掩著自己，一面惶地隨他們向前去。

那兩人手挽著手亦步亦隨，這邊廂腳步跌撞襟。

阻隔視線的柳葉刀刀，梅長生在這一刻甚至想哭，想不管不顧地開口喊一聲“醋醋”，想跪在下求，

求殿下喝了這藥。

終于，法染停在了目的地，那是一棵海棠樹。

梅長生的腳步隨之戛然——他忽然意識到什麼，呼吸驟然窒住，再也顧不得暴不暴，振開眼前的柳出，才兩步，卻被口突如其來的刺痛釘在原地。

他滿頭冷汗地低哼一聲，不由自主的屈膝半倒。

下一瞬，梅長生抬起疼紅的眼睛，看著法染將藥碗遞到神好奇的宣明珠手中，握著的臂腕，教，將藥一縷縷澆在花上。

滴嗒滴嗒，天旋地轉。

“這有什麼說法？”

“可知此棠為何一尺雪？此藥，滋養此花，最是對癥。”

“九叔可莫誆人，我之前用來倒藥的花，沒有一本養得活的。”

“嗯？倒藥？”

“……”

那些閑話家常的言語，如隔一道忘川，混沌地絞進梅長生耳中。

他撐著最后一分清明，踅轉一旁小亭的闌靠后頭，仰頭靠上亭柱，結滾。

閉眼笑出一聲。

口塞糠，發掩面，地府喊不得一聲冤。

“殿下！英國公府的言三姑娘投壺場上落下風啦，口里喊著不服，說求您過去支應幾招呢。”

澄兒清脆的聲音隔花傳到這邊，宣明珠聽言便笑，請皇叔回廳中待，去去便回。

笑語聲近了，又遠了，腳步聲來了，又去了。梅長生閉著眼，不敢聽，不敢看，不知過去多久。

一縷幽淡的佛香出現在他側。

梅長生一寸寸崩直脊背，睜開那雙赤黑無邊的瞳眸。

轉頭直視法染，一字字咬著，“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藥？”

“阿彌陀佛。”法染的目輕飄飄落在他心口，佛相端嚴，慈悲微笑：“大約，是一位檀越的后悔藥吧。”

姜瑾和他手下的余七此時正坐在馬車的軾座上，在公主府外等著。

事先和公子商量好了的，他去公主府確保公主殿下服藥，等出來以后，便駕車直接出京回汝州，好節省時間。

等到晌午頭，余七忽然一姜瑾的胳膊，“姜哥，可不是大人出來了？”

姜瑾抬頭往大門一看，果不其然，連忙跳下車去迎。他見公子低著頭不語，腳步卻快，只當是傷口鬧的，將公子扶上車廂，才一撒手，梅長生當頭便栽了下去。

“大人！大人的傷崩開淌了！”余七眼尖，看見滲出黑袍的跡，驚一聲。

姜瑾心中大驚，卻先捂住余小七的，“別貓子鬼的，也不看是在哪兒，生恐別人不知道怎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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