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瑾怔了一下子，有些不解地問，“為何不直接請人去為殿下請脈，只要一試，便可知了。”

梅長生指頭掐氅的領口，想起在帝姬陵那日，看到臨水而立的一幕，在夜下瞇了瞇眼，“診脈需有名目，我尚且不能十二分確認之事，萬一有變，豈能讓再經歷一次從希中落空的滋味。”

還有一點他沒有明說，他有一種直覺，宣明珠可能誤診之事，是法染故意給他的。

這個連他也有幾分看不通的和尚，仿佛兜了一張無形的網，正等著他鉆。在確認之前，他不能犯錯，著了別人的算計。

宣明珠對自己有無意是一回事，至他不能任再毫無戒心地留在那條老狐貍邊。

——殿下待臣，旋即便歸。

另一頭的秋闈放榜之事亦是耽不得，梅長生連趕一個日夜返汝，落地后重新包扎過傷口，灌了副清風散熱的藥湯，便立即著手審卷。

他為主考師座，又是晉明朝的天子門生，才學如日昭彰，落筆圈點皆敬服。兩位副考做他的助手，按部就班地閱覽勾判，再由學臺大人過目，接著便可以閣錄榜。

別人了傷都臥床靜養著，能者多勞的梅大人是忙里閑地養，囫圇到九月初，便到了放牓日。

正是金桂飄香的季節，因而秋闈榜又稱桂花榜。

桂花榜上還有樁約定俗的儀式，貢院外的墻上會張帖自第五名以下的舉人名錄，而前五名的高中者，則在點滿紅燭的堂宣布。

從第五名倒寫，漸次向前，直至公布出高中解元者。每公布一人，則易換一次堂中的紅燭，這做“滿堂彩”。

等到了這一天，貢院外人聲鼎沸，能否從秀才一躍為舉人就在今朝，哪個參試的人能不心切？眾生群結伴，心忐忑又激地早早來到。

只見紙榜下，無數顆人頭挨挨，無數雙眼睛狠盯著榜錄，在一片麻的墨字中一排排一列列地找自己的名姓。

找見的興呼號，被不知突從哪里冒出的鄉紳富戶強拉著去宴飲，找不到的則魂失魄落，年輕氣壯者捶足頓，皓首白頭人譫語連連，世態百相，齊聚一堂。

陸漸離也在人群之中，他的傷手已經將養好了，只是這些日子形了習慣，仍用右手虛捧左手，進人群去榜上尋名。

他心里未嘗沒有預料到結果，試想他此前得罪過大長公主殿下，而主考又與殿下淵源頗深，他如今能囫圇個地氣兒都是僥幸，榜上題名？癡想罷了！

果然，從頭看到尾，榜紙上也無陸漸離三字。陸秀才聳頭離去，堂這時三聲鑼響，卻是開始燃燭宣布頭五名的舉子。

陸漸離只顧埋頭向外走，恍惚間聽書吏高唱：“第三名：嵩縣陸漸離！”

陸漸離剎然止步，不可思議的轉頭。

這一瞬他忽然回想起，那日在朱案后看到的梅座師，面上掛著那枚慵懶晦的笑，必然是自己小人之心看岔了——江左第一公子名副其實，并未循私為難他！

他心激地往司堂中尋找梅大人的影，卻發現，此日梅大人并未出席。

不止放牓日，連之后為高中舉子慶賀的鹿鳴宴上，也不見這位主考的影。

學政大人在宴上舉杯慨，梅刺史當真勤公民日無余暇，是吾等學習之楷模啊。一頓天花墜的追捧，學子們紛紛附和不已。

解元秋知深的母親是廣陵人士，與梅鶴庭算是半個同鄉，學政大人將一塊魚躍龍門和田玉給他，笑瞇瞇道：

“此玉，乃是梅大人托本臺贈給解元的。他人雖未到，才的心意想必解元郎能夠了解吧。”

秋深知大喜過，連忙接過來躬首深作一揖：“學生明白！君子當如玉，梅大人風骨溫雅卓犖，正是吾輩蹈學之景行。學生定不負梅大人期，做一君子仁人，篤志終生！”

在新料解元心目中風霽月的人，此刻，卻正坐在刺史府一間幽深的耳室。

一灑墨大料公垂在他爪纏繞的掐金鞶靴之上，雪帕掩鼻，參湯呷口，睨眼瞧著地上癱如泥的范城名醫。

耳室的兩側墻上，臨時掛上了一排散發著寒腥氣的問刑用，長鉤鏈短尖刀，應有盡有。

因室狹窄，愈顯得森冷人。

“這位大、大人……”

被莫名抓來的范郎中，看不出眼前之人的公職高低，他甚至不知自己此時已經在離家百里外的汝州地面，只記得，當時在自家藥鋪后被人捂住了口鼻，摘了眼罩子后人便到了這里。

“小人是良民啊！”實在想不出自己犯過什麼事、得罪過什麼人的郎中，哀聲憋出一句。

“范，余清明。”座上之人嗓音又清又靡，修長的指擎著一盞小哥窯束腰杯，不不慢晃腕子，兩瓣薄被那滋補的參湯潤得水紅飛逸。

“良民，是麼？再好生想想，這輩子你便沒逆心給人看錯過病，抓錯過藥？”

男子說著，漫淡地取過一柄一尺來長，不知作什麼用的鐵柄彎尖鉤，玉白的指腹抵在鉤刃之上，緩緩挲，“不然，本給你提個醒？”

余清明經此一激一嚇，霍然想起春天時進京那檔子事，心頭一跳，又聽堂上拍案斷喝一聲：

“大長公主康健，卻被爾等庸醫錯診為枯癥，現要拿你全家腦袋來銷，你還做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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