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宣明珠紅了耳廓,法染收聲微笑,轉回行。
來得飄渺,去得玄妙。
二人離得遠,梅長生聽不見他們說什麼,等宣明珠回車上,問,又找不著合適的借口。
法染此日現,在梅長生的意料之外。他不懼法染,但那種無形的威脅還是令他如芒在背。
一行很快出了京城,梅豫在車里陪著寶翻花繩玩兒,一臉嫌棄也不耽誤他手底下花樣頻出,賺得小妹一聲聲驚嘆。梅珩坐在車窗邊的位置,向父親那里看了一眼,轉頭自然而然地與母親閑聊:
“方才法染國師與母親說些什麼?”
“沒有要的,左不過是祝咱們一路順風。”
宣明珠抬手了耳垂,吱唔過去,忽想起來一句話,在行進的馬車中掀簾對梅長生道:
“方才九叔提起,說上回與梅大人相談甚歡,他還為你備了份禮。這,是何意?”
梅鶴庭同一樣都是遠佛的,他何時與九叔有這樣深的集了?
再說,不大能想象得出,以梅鶴庭的,有生之年還會與人“相談甚歡”。
梅長生的心沉了一下子,什麼禮,怕不是燙手的山芋。
一時想不明,他索撂下思緒,兵來水來,無非是將擋土掩。那件頎長的披風垂墜在蟒緞障泥上,勾勒出男子的一派翩翩風度,“那臣先行謝過大師了。”
話風溫和一轉,“逆風有沙,殿下當心迷眼,且放下簾吧。”
宣明珠聞言,心里頭有些怪異。
這話讓憶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隨他南下省親時的場景。
那是在親一年多的時候,也是個秋天,行的也是水路。因途上貪看風景,被風沙迷了眼,用水清洗半晌也弄不出,最終還是他近前,低頭用舌尖為出。
過后,磨紅的是眼睛,梅鶴庭卻從脖頸子到耳子全紅了。
一晃數年過去,彼時年輕拘謹的年郎,也變得周到從容。許是在為閣做準備吧,宣明珠想,所以越發八面玲瓏了起來。
如果十八歲的,遇到的是今日的梅鶴庭……
和舒適的車廂容易顛出人的慵懶與胡思想,這個念頭才閃過,就被自嘲否決。
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的事呢。
九叔之前在城門口還對說,歷這一劫就相當于重活一回,為子們謀慮是為母的本能,卻也莫忘為自己考慮一二,人世間蕓蕓海海,總能再遇上喜歡的人。
宣明珠翹起角閉目養神,大和尚說起紅塵話,還忒一本正經的,就說這個九皇叔是野狐禪吧。
就算他不說,也不會再回頭啊。
接下的行程風平浪靜,一行人出京后沿東南行,過了宣明珠的封地之一禹州,來到桃陵渡口,棄馬登船,沿淮水南下。
算算行程,三四日可至阜,再換船向東,月底之前庶可到達揚州。
與六年前的那次乘船不同,當時宣明珠熱鬧,掩飾了份,白龍魚服與梅鶴庭搭上一艘商船,水上夜航,聽天南地北的客商談奇說異,別有一種在皇宮里會不到的快活。
今回為求快求穩,畢長史提前派人在渡口備下了一艘玉鰾漆底雙層寶船,又雇了當地最穩妥的船師與帆工。
隨行的扈從住在一層,宣明珠等則駐蹕于二層。
登船后便是各人選屋子,梅長生選的艙舍在宣明珠的正對面,兩爿屋舍之間,只隔著一條木板過道。
他解釋說是出于方便陪伴孩兒的考量,宣明珠被那副懇切的樣子逗樂,沒耐煩聽完便擺手:
“你是親爹,我便是后娘不,難道在梅大人心里,本宮是講不通道理的?”
梅長生聽了抿,的睫低下,“是臣不好。”
瞧這人,周到是比從前周到了,古板勁兒還是這麼著。
宣明珠忍不住,天白了一眼。
不愿意委屈孩子,能讓步的地方,都不會過多計較。這決定也果然正確,寶從上了船,跟著宵姨上下溜跶了一圈悉環境后,便在阿娘和阿耶的屋子之間來回竄跑,小皮靴噠噠響,羊角辮啾啾晃,樂此不疲。
眼看跑得一頭汗,梅豫不得不五指張開把的小腦袋定住,這才止住了小姑娘的興勁兒。
宣明珠見狀叮嚀道:“聽大哥哥的話,頭一回坐航船,仔細頭暈。”
許是底子好,寶并不暈船,倒是梅珩剛上船就倒了,吐得稀里嘩啦。
吃了丸藥沒頂用,梅二爺還不許雪堂告訴出去,說自己就適應了。雪堂自然不能聽任,梅長生得知后,去下層的灶房親自切了姜片,回到珩兒房里給他在肚臍上,方漸漸緩解。
梅珩系上帶時還有些不好意思,語聲靦腆:“煩勞父親了。”
梅長生聽見這話,偏頭,冷不丁手往年的發頂上撥了一下。
然后,一向冠齊整的梅珩就頂著那頭呆愣在床板上,懵然看向父親。
“往后上有何不適別忍著,你生來又不是委屈的。”梅長生說罷,手掌又落在他發心輕挲一下。
“我是你爹嘛。”
寶他爹,梅豫和梅珩卻稱他為父親。從前梅長生并未覺得有何不妥,他自小也是稱父親的,和他父親也是一日說不過三句閑話,心里的敬卻不一分,以為含蓄沉厚的父子理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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