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都說楚王一案中最大的功臣是他，其實，那是因為大長公主早早伏好了路。

——什麼人會一邊慕凰風骨，又一邊折去驕傲的翎翅啊。

只有天底下最最混賬的混賬。

“你怎的不言語？”

宣明珠看著他似乎忽然低落下去的神，心里也跟著硌棱一下，“我說的哪里不妥當？”

“沒有不妥。”梅長生不聲地吸一口藏有氣味的空氣，出一點微笑，“臣只是在想，殿下思慮深遠，臣自愧弗如。”

宣明珠笑了，“你不必哄我。出京前我曾就此事問過余先生，這里頭原有些他的見解。”

余清原，公主府里的幕僚，梅長生探聽過此人，是個對兵事政事都有幾分獨到見解的人。

聽說，年紀蠻輕，聽說，長相還風流。

他慢慢“哦”了一聲，抿起角，“殿下麾下之人，果然頗有才干，那麼這位先生應也對殿下說過，陛下執意推行新政，除了充裕國庫外的深意吧。”

“深意？”這宣明珠卻不知，涉及國本，的子不由前傾一分，“有何說法？”

“不過是臣的一點小想法。”梅長生神容謙遜，“將來織造規模發展起來，陛下必然會在各地建立織造局，監管政明。江南場大換，地方州牧頭頂懸了刀，對他們來說是崩皮子過日子，對懲治貪敝卻是好事。

“此外還有一宗，陛下在天高皇帝遠，可借這些織造司的手眼，收覽南地出的士子為朝廷所用，而非在江南抱團形自己的小文林。”

說白了，改稻為桑的目的，富國是其一，整頓江南場是其二，而藏在背后的第三條草蛇灰線，便是監管南學文林。

宣明珠聽后如同撥云見日，不點頭贊嘆，果然還是他思慮得更為完備。

提起南學，宣明珠不免想起梅氏這最大的南儒之宗，私心里嘆惋，就著絹燈灑下的暈，審他道：“從公都有著手，若是從私……”

“清理門戶就是。”

梅長生答得漠然無緒，仿佛一筆可寫出兩個梅，那張臉上一瞬沉斂的城府，仿佛又回到對峙楊青昭的時候。

不過很快，男子抹淺笑，眼中帶著一點子晤對式的赧然，“殿下不用心這些事，一切有長生。”

宣明珠頷首，想說句什麼，又覺得在這件事上無論夸他還是他，都太過殘忍了，最終只是默然為他斟了一道茶。

夜已深沉，二人無言飲了一回茶，宣明珠的困意襲上來，了下眼睫，下意識朝間的帳幔看了一眼，簾靜墜，寶應是已睡。

梅長生見狀忙道：“殿下可信，過了今夜，明日楊大人的稅冊便會主送上門來。”

“哦？”正準備打發他去的宣明珠好奇心起，腰肢沉回坐椅，轉頭問：“他會乖乖的聽話？”

梅長生便在對面將自己的計劃與娓娓講了一遍。

宣明珠耐聽著，贊了聲妙，眼見著燈燭爇短一截，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梅長生連忙又開口：“殿下方才提出桑政推行不開的問題，臣草擬了幾點解決對策。”

風水流轉，努力尋找話題留住一段時的人變了他。

這話卻正勾中了宣明珠的心思，了幾下眉心，打起些神，“你說。”

清夜寂寂長，小眠的一室，便有一道低沉穩緩的聲音徐徐論策，嗓子雖輕，氣勢縱橫。宣明珠聽著聽著，左頰邊不由得出一粒梨窩。

梅長生見不知何時起目不轉睛著自己，話音一頓，“臣，臣何不當？”

宣明珠搖搖頭，“過往你不與我說這些，覺蠻新鮮。”

是目眉皆坦然，梅長生卻猝然顰眉，“從前長生大謬……”

“不說這個。”宣明珠既往不咎地擺手，從前求不得的，換一種方式不也有了麼，“接著方才的治桑說吧，我聽著。”

聽。

父皇時將等同皇子教養，其他公主學閨則的時候，和兄弟們一道聽太傅講策論。只可惜那些老頭兒往往托著長腔子拿音拿調，很是敗興，也便不耐煩細聽了。

要是早有一位這樣兒諄諄善的老師，也許日后便不會被人說紈绔的頭頭了。

肘著小臂，慵然撐住額頭，紗質的袖堆褪下去，出一截藕白細腕，沒有鐲釧也沒有珠串，是白玉無瑕的干凈人。

清音佐夜，耳朵聽著，眼皮不覺漸漸闔上了。

梅長生薄啟合，低眸凝著映在桌上的那爿剪影，聲音漸緩。忽那影子一晃，小臂失力，腦袋便歪了下來。

梅長生迅速手接住的臉龐。

子睡著了。

半面玉落他整張掌心。

進屋坐了這麼久，男人的指尖還余有暖不過來的涼意，宣明珠皺了下眉，卻沒有醒，無意識地轉臉蹭了一蹭。

梅長生結微，膩在掌心的一片綿而溫暖，他想這樣托著一輩子。

第二日，阜州的生稅冊果然送到了梅長生的書案上。

原來這日早起，楊州牧如常到衙上值，前腳剛進去，隨后署門口便來了個容絕麗的，跪在階下梨花帶雨，口口聲聲求楊老爺給一個名分。

此事驚府衙不說，連楊青昭家里那位河東獅也聞風而至，上來二話不說先給了那賤貨幾耳，又以頭頂撞楊青昭口，喊死要活，當街撒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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