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生默了默，那跪直的板子出一分倔意,回道：“兒子心中有數。”

這便是不愿說了。梅父笑一聲，“是我問岔了,依我看人家并不樂意,想你也沒有什麼私可奔。”

梅太太聽不懂前頭那些話，但這句是聽懂了的，就知道老爺有氣沒消，說話也怪氣不防頭。

但哪有可著勁兒往親兒子傷口上撒鹽的道理呢，蹙眉道：“孩子好不容易回來，老爺說兩句話。鶴兒，地上涼,快起來。”

梅父免了這不肖子一頓板子，自詡已算是個慈父了,喊他起后，別無旁事代，擺手揮退。

梅長生起拂開袖上灰塵,斂袖恭敬葉揖，“父親，母親，孩兒告退了。”

“哎……”兒子一出門，梅太太就坐回椅子唉聲嘆氣。

梅父佯作不知，背手到門邊招來管事，讓他將小孫帶過來解悶，然后一抖葛長衫，溜溜跶跶回屋，給自己的小紫砂壺沏滿茶。

做這些的時候，岳氏依舊悶頭坐在那里，學不會和人嘔氣，哀怨道：“方才公主殿下的那份兒生疏景，老爺也看見了，鶴兒心里本就不用，老爺非要把人對傷了才遂意。”

“哼，這麼樣便傷了，那也不了大氣候。”

岳氏還是一人向隅，悶悶不樂，梅父輕嘆一聲：“若非你千辛萬苦為我生下這小子，看我稀罕管哪個。”

這廂梅長生一出來，和隔壁間的寶他們招呼一聲，便出府往城中的織車坊去。

他不是來回鄉游玩的，樁樁件件的事都等著他定出調來，大刀闊斧地和族里的老爺叔們。

姜瑾迎面過來，附耳低聲道：“公子，三老爺在秀園宴請州牧林顧遠，請公子過去坐陪。”

梅長生聞言，眼里的溫褪去，“我才落腳，三叔比阜州的楊青昭還心急。招巡給州牧坐陪？還當我是鶴伢兒呢。”

“那公子的意思……”

“不去，且晾一晾他們。”

這近一個月時間，他都與宣明珠朝夕共，雖不是時時見面，可梅長生心里清楚，便在離自己一舷之隔的地方。而今到家了，反而住到東郊。

才剛分別，梅長生的心已經開始空落無依。

沒有在，算哪門子的一家團圓。

這個下午，他強捺著心猿意馬走完城里的幾大織局，對梅家旗下的紡業有了初步了解，而后趁天還未黑，騎馬去了趟青塢別墅，看一看安頓好沒有。

羅蜀和張楓被安排為別業的外圍防哨，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公子，趕忙上前見禮。中侍衛崔問親自在外頭布設崗哨，見了來人，牙花子不由發。

他與這位梅大人的淵源不是一般的深了。

頭一回，在公主府里，他沖著還是駙馬的梅鶴庭亮了刀，第二回 ，在汝州行宮，他又攔了他一遭。結果兩次都沒攔住。

俗話說事不過三，然而這次沒等崔問上前去攔，大長公主這時換了套寶相紋翻領窄袖胡服出了大門，二婢穿著同等式樣的胡服隨行。

宣明珠看見梅鶴庭，明顯一愣，未等開口，男子先問道：“殿下要出去？”

連日在水上顛的宣明珠好不容易腳踏實地了，從梅府出來后，回到別業便飽飽地睡了個午覺，一氣兒眠到近黃昏時才醒，覺得晚上是不用想著早睡了，便去瘦西湖逛逛，賞玩一番文人里那二十四橋明月夜的盛景。

事是這麼個事，不過梅鶴庭投來的目分外深湛，專注到有些凝視的意味。

他一般不會這樣盯著看的，四目相接那一瞬，宣明珠不知怎麼了，竟出現一霎的心虛，錯覺自己是瞞著子出去玩被抓了包。

下意識腰問：“我便要出門怎麼了？”

不加思索的語氣有些沖，帶著幾分不耐，梅長生頓了下，一日不得舒的角慢慢笑開。

“沒什麼，揚州城夜景頗多，殿下闔該四游一游。臣當盡地主之誼，愿為殿下做個導游。”

“不勞煩了。”宣明珠沒那麼多的講究，“大人不是派了兩人給我麼，有他們便夠了。”

說著要走，梅長生適時退讓一步，卻依舊在前。

那雙暗紋玄緞的靴當不當正不正擋在面前，宣明珠這會兒方尋思過味來，眸挑睇，“梅大人是特意過來的？”

這時候便該搖頭，說聲順路才自然，梅長生心里這樣告誡自己。

下一刻他目離不開地點頭：“特意。”

特意到他快要藏不住了。

宣明珠被那兩道深稠晦的視線揪住，心中一，才開口，后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阿姐！”

梅長生眉頭便是一跳，宣明珠張目詫道：“小淮兒？”

年未等馬停便躍下馬，拂三兩步到了近前，好個俊利段。他路趕得急，眉沾風塵，向宣明珠臉上細片刻，揚齒一笑。

“你如何來了？”

宣明珠也向言淮面上看了幾看，驚訝過后，順手替他抻平微散的襟，“京城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就是想阿姐了，想著陪阿姐待幾天。”

言淮轉眸，看見目晦的梅鶴庭，齜牙笑道：“喲，梅大人，趕巧趕巧，出京前去了趟護國寺，國師問你好呢。”

梅鶴庭眉頭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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