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看著這座潦草的墳,再讓回想他當年如何惡劣,如何與作對,又說過什麼傷人的話,竟是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沉默良久,姜稚被一道掠過頭頂的鳥翅撲棱聲驚過神。
若非這數月間的差錯,此生恐怕都不會聽到這些真相。
今日既得天意安排,兜兜轉轉來到沈元策墳前,收到了他生時無法開口的歉意,也為這陳年舊怨做個了結吧。
想了想,姜稚執起手邊的酒壺,斟了一杯酒,傾倒杯沿,慢慢灑在了墳前。
“沈元策,這一杯,為我當年任所為給你賠罪。”
又斟一杯,灑下——
“這一杯,是我原諒你了。”
再斟一杯,姜稚仰起頭,對著頭頂那片碧空里振翅而過的鳥遙遙一敬,飲下——
“最后一杯,來生,我們都做自由自在的人。”
回程一路,馬車里靜無人聲,姜稚和元策將裴雪青送到此行落腳的客棧,再打道回府。
裴雪青走后,元策從外頭移門進來,坐到姜稚對面,見緒不高地垂著腦袋,問:“方才裴雪青跟你說了什麼傷心話?”
姜稚訝異道:“你沒聽嗎?”
“這點尊重還是要給兄長的。”元策看著,回想方才敬下三杯酒的模樣,倒是他從未見過的鄭重。
姜稚覷了覷他,本想刺他一句,但見他上雖然打諢,眼底卻黯淡無,便收住了話。
雖然他前些天剛祭拜過兄長,但想必不論去幾次都一樣不好,就像十一年間每次去看阿爹阿娘一樣,姜稚決定今日看在沈元策那句“對不住”的份上,與他弟弟休戰一天。
“你和你兄長常年分隔兩地,一直很好嗎?”
元策瞇了瞇眼:“你是真關心我兄長。”
姜稚一陣語塞:“我問的難道不是你們倆的事,你這耳朵是只能聽見你兄長嗎?要說關心,我不也在關心——”
“關心誰?”元策角一彎,循循善般催促繼續說。
“沒誰,不想答就算了,也沒那麼關心。”姜稚冷哼著搖了搖頭。
元策從沒與人推心置腹說過這些,只不過一時不知從何答起,想了想反問:“若是你,你在邊關吃盡苦頭,挨打訓,你嫡親的姊妹卻在繁華的都城錦玉食,你與會好嗎?”
姜稚思索著眨眨眼,誠實地想了想。
“應當……不會吧。”不僅不會,覺得自己可能還會有點嫉妒,怨恨。
“所以——”
元策沒說下去,但姜稚聽懂了。
“那后來為什麼又不怨他了?因為知道他在長安也過得不好嗎?”
回想著這些久遠的事,元策也不準答案,或許像姜稚所說,是因為知道兄長原來和他一樣并非自由的人,也或許是孿生兄弟初次相逢便生出一見如故之,又或許——
“可能因為——”像是找到了最重要的那個理由,元策垂著眼瞼道,“他是這世上第一個看不得我流傷,勸我珍重己的人吧。”
姜稚只是好奇問問,著實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個答案。
“第一個……?”姜稚驚訝地喃喃重復。難道他父親從小那般嚴苛地訓練他,對他都不曾有過半分關懷心疼嗎?
元策忽然抬起頭笑道:“你是第二個。”
姜稚一愣,想起他在長安城過兩次傷,都著急得哭哭啼啼……
可那不是,那只是摔壞了腦袋,那是假的——
姜稚想解釋,想提醒他,看著他眼底浮的笑意,又記起那一座無法再問他疼不疼、無法再勸他珍重己的孤墳,卻忽然噎住。
想起他那日問——不是說,我是全天下最干凈的人嗎?
當時口而出的否認,此刻竟然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第61章
直到三月中旬, 姑臧才終于有了春天的模樣,一場暖雨下過,庭院里綠意簇簇冒頭, 白杏桃次第盛開,日頭一出, 春爛漫,滿園鮮妍。
自從院子里沒了看守的眼睛, 天氣也日漸轉暖, 姜稚午睡過后便肯出來散步了, 有天一覺睡醒,發現庭院里多了一架高高的秋千。大約知道院主人講究, 秋千架子特意用了漆紅的木料,抓繩不磨手, 蹬板牢固結實,站起來也十分穩當。
這日午后,姜稚坐在秋千上抱著元團曬太,谷雨在后邊一下下打著秋千,與說起, 裴公子的信已送出好些天了, 算算日子, 若侯爺回信過來也該到了, 怎麼還沒靜呢?
姜稚正逗著懷里的小京, 聞言笑容一收, 撇撇:“最好是有回信。”
“奴婢瞧著沈將軍近來好像沒那麼兇了, 若侯爺寫了回信,應當能收到吧?”
話音剛落,驚蟄喜上眉梢地進庭院, 遠遠朝姜稚揮了揮手:“郡主,長安來信了!”
姜稚立馬豎掌讓秋千停下,坐直子歡喜地出去:“還是兩封?”
“是,一封是侯爺的,一封是寶嘉公主的。”
姜稚快快將元團遞給谷雨,接過兩封信,翻面看了眼完好無損的火漆:“算他還是個人,沒有拆……”
驚蟄面一慌剛要提醒,背后男聲已然響起:“特地打馬回府給你送信,就得你一句‘算還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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