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醫眼饞一路了,”元策落到了后方來,“看幾眼,有益心。”
李答風彎了彎眼:“沈將軍倒會強人所難,這馬頭朝著前,我不朝前看,朝哪兒看?”
“你掉個頭,后邊不就前邊了?”元策朝后長安的方向一指,“我玄策軍不留在曹營心在漢的人,李軍醫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多謝沈將軍指點迷津,我在曹營好的。”
“那倒是不知上元佳節,漢營里頭是何等熱鬧的狀。”
——李先生上元一早就走?那真是好可惜,明日我這院子的燈徹夜都不會熄呢。
昨夜寶嘉最后的話忽而掠過耳畔。
李答風沒再作聲,也沒再往下細想,這徹夜不熄的燈下,燭影搖紅間,與共度良宵的是哪位門客。
夕西下,天漸晚。夜時分,隊伍抵達驛站。
李答風在驛站門前翻下馬,將馬給士兵,著頭頂紅彤彤的燈籠出了片刻神,剛一抬腳過門檻,忽然聽見一道悉的聲從院里傳出:“真是我好等!”
李答風眉心驀地一抖,一抬頭,看見一颯爽騎裝的寶嘉款款從里步出。
本該在數十里之外,在眾星拱月下宴飲作樂,又或出游賞燈的人突然出現在了這僻壤之地的驛站。
一如七年前,當他以為早已與見過最后一面,卻在他意想不到的黑夜穿過冬夜的濃霧,出現在他眼前。
姜稚與他一樣驚訝地停住了腳步:“阿姊怎麼在這里!”
“這不是沒來得及與你道別,想著過來陪你過個上元佳節?”寶嘉笑著與姜稚說話,并未朝他這里看來。
李答風站在原地,看寶嘉與姜稚一來一回笑語晏晏,直到寶嘉轉走向上房,姜稚回頭邀請他一同去上房用晚膳。
李答風看了眼寶嘉的背影。雖然從方才起一直在笑,但看起來并沒有什麼好氣。
畢竟昨夜說那句“明日我這院子的燈徹夜都不會熄”,應當是想他多留一天再走。
可他卻只回了一句:“那祝公主良辰滿。”
其實元策是為了對鐘家手才非得今日出發,他晚一天走,與寶嘉在長安過個上元,之后加快腳程追上隊伍也并非不可。
可他并不是像說的那樣,什麼樣的溫鄉都留不住。
良辰景,一年一度屬于有人的日子,這上元若是過了,他可能真就走不了。
“多謝郡主相邀,我與士兵們去偏房即可。”李答風朝姜稚拱手道。
姜稚似想撮合兩人,沖元策小聲嘀咕:“你的軍令如山呢?”
元策瞟他一眼,“軍令。”
李答風看向上房里頭已然在八仙桌邊坐下的寶嘉,跟著元策和姜稚走了進去。
八仙桌四條邊,元策和姜稚分不開似的坐在同一邊,寶嘉坐在兩人對面。
李答風進去以后便在寶嘉隔壁落了座。
桌上擺了四副碗筷,碗里盛著熱騰騰的元宵,寶嘉等他們等得早就了,拿起勺子舀了一顆團子就往里送。
還沒口,卻忽然被李答風摁住了手。
寶嘉眉梢一揚,看向那只落在手背上的手。
李答風很快將手收回,解釋道:“湯里放了酒釀,公主還是不吃為好,請人換一碗吧。”
“酒釀也算酒?”寶嘉好笑道,“李先生活得還真是夠累的呢。”
“只是擔心公主破例一次便有第二次。”
“李先生是在擔心自己吧?”寶嘉意有所指地問。
李答風啞口無言。
“本公主行事沒有條例,只要心好,想破幾次破幾次。”寶嘉將元宵送口中,自顧自吃起來,再不看他一眼。
姜稚瞅瞅兩人,收斂了一與元策的卿卿我我。
眼看寶嘉將一碗元宵連團子帶湯水吃得,李答風沉出一口氣,低頭吃起自己這碗。
不等他吃完,寶嘉已經擺出不再奉陪的姿態,起沖姜稚招了招手:“不是說想做花燈嗎?走,阿姊陪你。”
說著頭也不回地離了席。
*
元策趁夜出去辦事,上房留給寶嘉和姜稚姊妹兩人同住。
用完晚膳,李答風在浴房沐過浴,洗去趕路一日的風塵仆仆,途經廊子時過上房半開的窗子看見里頭燭火熒熒,寶嘉和姜稚正專心致志編著花燈,兩人有說有笑,皆是看也沒往外看一眼。
李答風腳下頓了片刻,轉頭獨自走進偏房,點亮燈燭,坐在窗前可以看到整間院子的位子,拿了卷醫書打發時辰。
長夜漫漫,時不時有風拂過,沙沙吹書卷的頁尾,李答風手握書脊,每次風起便抬頭朝上房看去一眼。
看屋里的人好的花燈掛起來。
看一桶桶沐浴用的熱水往里送。
看谷雨闔上窗子,屋里一多半燭火熄滅,整間上房陷寂靜的沉睡。
李答風低下頭去,從一個時辰前便停在那里的書頁繼續往下看。
看了幾頁,忽然聽見一道輕微的咔噠聲,一抬起頭,見是上房房門被人從里推開,一道烏發披散的影走了出來。
李答風一眼認出了人,握在書脊上的手微微收,卻看寶嘉只是攏著披氅坐在了廊下,并沒有朝他這里來的意思。
有七年多沒見過烏發披散,隨意攏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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