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意一月白雲繡錦袍，靜靜地站在那裡，姿筆，眉目如畫，氣質清冷。

他站在門口，青蕪聞到了一香氣，抬頭看去，見裴長意手中握著一隻藥膏。

青蕪知趣，立刻尋了個由頭退出書房。

徐月還未反應過來，裴長意已然在面前端坐著，眼神落在懷裡的那本字帖上。

“當真這般喜歡，這本便送你了。”

裴長意說完這一句，將藥膏放在桌上，起便往屏風後走去，在自己的桌案前落座。

他淡淡抬頭，見徐月長長舒出一口氣，輕輕拍了一下口，如釋重負。

就這般怕他？

裴長意的眉頭微微蹙起，又見徐月小心翼翼將字帖翻開，眼角眉梢都是喜。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眉頭已然舒展開，角不由自主地牽起一弧度。

方才對著裴長遠，徐月所說的話，他全聽見了。

天下讀書人裡，自然也包括了。

裴長意翻開卷宗，看了不過幾頁，便抬眸去。

屏風那一端，徐月似乎已收拾好了心，提筆認真地書寫著。

一筆一畫，格外用力。

他倒是沒有想到，剛經歷了那樣的事，竟那麼快便能收拾好自己的心。

一般子遇到這般事，總要哭哭啼啼，委屈一番。

可徐月方才被他救下，也只是紅了紅眼睛，一滴眼淚都沒落。

自來他院子裡練字，從未有一日缺席。

哪怕子不適，哪怕手上全是凍瘡寫不了字，都咬牙克服著。

這樣的子，他從未見過。

徐月寫著，時不時放下筆，一腰。

今早起時確實好了許多，可被裴長遠一嚇一抓，牽了全的，此刻腰都疼得發。

遠遠的屏風後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用午膳時，記得上藥。”

他的聲音又低又輕，清潤平緩，雖是冰冷，卻永遠不會讓覺到不適。

此刻這道聲音和腦海中另一道聲音重疊，“慕一個子，首先要尊重。”

那人也曾經教過，子生來不由自主，有許多的錮和限制，可也應當自尊自。

縱是旁人不尊重你，你也應當尊重自己。

徐月不由自主地抬頭，清澈的眸子水靈靈地著屏風。

裴長意實在是個好人。

正如紅玉所言，他是一個值得託付終的良人，徐月很是為長姐高興。

也有一個良人。

只盼著裴長意不品行好，能力也強，能早日把那案子徹查清楚，把的良人還給。

“你方才說我的字帖與旁人不同？有何不同？”

裴長意不知何時放下了玉竹筆，雙眸清冷，細細凝視著屏風那端俏麗的人影。

他雖是為了避嫌，為徐月準備了旁的字帖。

可也是他心尋來的，在這汴京城中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家。

徐月聽他這般問，很認真地翻開了另一位大家的字帖，將兩本字帖放在一。

“這位李先生所書，龍飛舞，矯若驚龍。這位林先生的字，蒼厚鬱茂，圓勁流。”

“還有這位齊先生，字跡娟秀工整，清雅靈秀，很是適合我們子臨摹······”

徐月神認真，一一點評，待一本一本合上這些字帖，舉起了裴長意所書那本。

“我隨口說說，世子爺別生氣。”

“若論書法造詣，世子爺所書可能比不得這些大家。可世子爺所寫字帖，有生氣，有靈氣。”

“寫天下蒼生，我能到世子爺心繫蒼生，擔憂萬民。”

“寫山河秀，我彷彿能看到那些景緻躍然紙上，就出現在我面前。還有……”

徐月從桌案上一本一本拿起裴長意的字帖，深吸了一口氣，“還有這一本孫子兵法，雖然有很多我讀不懂的，可我卻能看出壯志凌雲的氣魄……”

啪嗒。

聽到玉竹筆落到地上的聲音，徐月臉一僵，截然而止。

“對不起世子爺，我話太多了。”

“無妨。”裴長意的聲音裡聽不出毫緒，過了片刻，他沒有再說半個字。

徐月僵持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許久，裴長意的聲音再次從屏風後傳來，“你長姐說你沒怎麼讀過書，我剛才聽來，文采不錯。”

徐月微微一怔，徐府從未給請過先生，長姐心中自然以為什麼都不會。

一咬牙，抬頭明笑著，“過去是不會的。來了侯府，聽世子爺偶爾提起，耳濡目染便會了一些。”

裴長意坐在屏風後頭，半張臉籠在黑暗裡，徐月完全瞧不見他的神。

怕多說多錯，徐月乾脆閉上不再開口。

裴長意早放下了筆，斜倚在太師椅上，眸沉沉。

他抬起頭來向屏風後的那道倩影，約可見那道乾淨清澈如春日暖的眼神。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裡，姿筆，神平淡，眸清冷疏離。

總讓人覺得如謫仙之姿，矜貴出塵，不似凡間人。

他也曾經以為這世間無人能懂他，可不想，是有的。

“世子爺。”裴鈺站在書房門口，朗聲說道，“典獄司有要事稟告。”

見屏風後的裴長意點了點頭，裴鈺沒有遲疑，快步走近。

路過徐月時，也只匆匆對微微頷首一笑。

待他走到桌案邊，微微蹙起了眉頭，很是不解。

往常這個時間，世子爺桌案上的卷宗早就看完了，可今日竟只翻開了一卷。

世子爺，竟也會躲懶？

裴鈺不解，但他不敢問。

裴長意還未開口，就見屏風後那道人影溫順地站了起來，“既然裴鈺有要事向世子爺稟告，我先告退了。”

徐月終於找到了機會，拿著早已收拾好的東西，轉便要離開。

低眸看了一眼那隻藥膏，腦子裡一瞬間轉過好幾個念頭，終究是沒拿。

走出書房，見青蕪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件披風在等。

“青蕪姑娘。”徐月笑著迎上去，看了一眼手中華貴的蜀錦披風，“不必麻煩了，我還是穿自己的斗篷好了。”

青蕪心領神會，默默收起了手中披風，手幫徐月攏了攏斗篷。

“世子爺讓我在此等您，回去的路可安心，這幾日，二公子都出不了自己院子。”

徐月舒心一笑，“多謝你了，青蕪姑娘。”

解決了裴長遠這個大麻煩，徐月腳步輕快，往棲梧院走去。

走了沒幾步，就見前頭一道人影如無頭蒼蠅一般晃來晃去。

皚皚白雪之間，那道紅蜀錦披風極為亮眼。

徐月認得，那塊布是送給林翠兒的。

還在思慮，那道紅披風已然舞到面前。

“二姑娘我可算是見到你了！”

的確是林翠兒。

小臉凍得紅紅的，委屈地說道，“這侯府也太大了，我出來晃晃就迷路了。”

徐月微微一笑，“無妨，你隨我走，我帶你回去。”

或許是因為林大娘讓有母親般的親切，徐月對林翠兒也很有好，覺得年紀小，就好像是妹妹。

林翠兒走在徐月邊，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這侯府真大真漂亮，二姑娘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府玩？我住在林家村，沒有來過汴京城，城裡是不是特別好玩？”

“我嫂嫂，就是你長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平時你們姐妹相好嗎？”

“二姑娘我和你說，那個紫玉姑娘真過分，太不把我當回事了！”

“我怎麼樣現在也是個姑娘了吧，這個人……”

林翠兒一個人說個不停，見徐月多是在旁邊陪笑聽著，並不怎麼說話，有些不高興地撇了撇，“二姑娘，你是不是也嫌棄我是村裡來的，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徐月忙擺了擺手，“翠兒你誤會了，我怎麼會嫌棄你呢？”

低了聲音說道，“只是這裡是侯府，言多必失，你要謹言慎行。有什麼，等回了林大娘的院子再說吧。”

徐月本是一番好意，林翠兒就更生氣了，“你怎麼和我娘一樣？這裡只是侯府，又不會吃人。”

“再說了，我哥哥是侯府世子，有什麼事他也會護著我。”

“今天早上要不是我去通風報信，哥哥怎麼會剛剛好來救你？”

“通風報信？今日世子爺不是剛好路過？”徐月很奇怪，低眸思索的片刻，抬頭看向了林翠兒。

“你仔細說說這件事。”

林翠兒說完那句話，一手捂住了自己的，滿臉都是懊悔，“不行的，不行的，我答應哥哥了，誰我也不說的！”

徐月蹙眉，還未開口，就見林翠兒越過自己，很張地看向後。

下意識回頭，一道修長影正從雪中步步走來，雪皎皎，更襯得他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