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靳玉卿微微愣了下最先反應過來,連忙向靳承寒並不怎麽好看的臉,笑著打圓場。
靳老向來高高在上慣了,隻奉茶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本算不上什麽為難或者有意為之。
相反,他對沈言渺給出的寬容態度,是靳玉卿怎麽也沒有想到的,這個哥哥有多麽固執,再清楚不過,麵對自己看不上眼的人,向來不會留有餘地。
但現在,哥哥分明是在用另一種方式,表達自己對沈言渺的認可,否則別說是奉茶,可能就連大門都不會讓進。
靳承寒卻不這麽想,他簡直煩死了老頭子這樣頤指氣使的臉,要喝茶直接找傭人就好了,幹什麽非得讓他老婆去,他自己都舍不得。
於是,男人立時冷冷吐出一句:“我不,不用備茶。”
靳老沉的目立時落到靳承寒臉上,他微微瞇了瞇眼眸,正要說些什麽,就被靳玉卿打斷:“哥哥,沈小姐想來對老宅不太悉,不如讓阿寒陪一起去茶廳。”
“怎麽?”
靳老眉心擰不滿地冷嗤一聲,他褶皺布的臉冷得徹底,不悅地反問:“已經尊貴到連泡杯茶都不會了嗎?”
“會會會,當然會!”
沈言渺連忙趕在靳承寒之前攔下話鋒,終於從靳老莫名其妙的要求中反應過來,自然而然地挽上靳承寒的手臂:“您想喝什麽茶,我和靳承寒馬上就去。”
靳老略微慍怒地睨了他們一眼:“別給我下毒就行。”
“……”
沈言渺無言地怔忪了片刻,好像終於有點明白,靳承寒那稚又別扭的格是隨了誰了,這蠻不講理起來的樣子,父子倆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嘛。
茶亭就在一樓走廊左側。
靳老看上去對清茶有獨鍾,偌大的房間裏放滿各種各樣名貴的茶葉,傭人全都被靳承寒冷著臉趕了出去。
“靳承寒,你說準備哪個好?”
沈言渺看著滿目琳瑯的茶罐有些犯了難,對靳老可謂是一無所知,哪裏知道他會有什麽樣的飲食習慣,索佯裝張地開起玩笑:“要是不小心拿了靳老不喜歡的茶,他不會請家法打我一頓吧?”
“他就算打也是打我。”
靳承寒毫不覺得說的問題值得思考,他一把奪過手裏青瓷的茶罐,長臂一將人困在茶櫥和膛中間,黑眸灼灼:“沈言渺,你今天很奇怪,我以為你再見到老頭子,多多都會有排斥和抵。”
可是很明顯,並沒有,甚至還聽話地在這裏替老頭子備茶。
“我的確是不想見到他來著。”
沈言渺也沒有否認,十分誠實地點了點頭,又忽閃忽閃地眨了眨眼睛:“但是,我又突然想起來,這可是我為數不多可以報當年一箭之仇的機會,我當然得好好利用。”
報仇?
靳承寒饒有興致地揚了揚眉梢:“那你打算怎麽做?”
“那還不簡單。”
沈言渺抓起一旁的冰糖罐就往茶壺裏倒,直到沸騰的熱水裏再溶解不了更多糖分,這才心滿意足地收了手:“看,像不像鬧鬧捉弄你的樣子?”
“……”
靳承寒無語地沉默了半秒,他並不是很想提起那些不怎麽令人懷念的往事,隻是輕笑著在額前敲了下:“這樣就算報仇了,沈言渺,你到底能不能有點追求?”
不然還要怎麽辦,難道要拿著拐杖,對一個病重如山的老人大打出手嗎,可不想上報紙道德版。
沈言渺氣鼓鼓地皺了皺眉,又抬手往茶壺裏撥了些許茶葉進去:“那你倒是有追求,不也隻是準備在棋盤上讓靳老一敗如水嗎?”
這樣的小把戲又能比高明到哪裏去。
“嗬!”
靳承寒卻不以為意地冷笑一聲,他將爐子上的火關小了些,牽著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你是不知道老頭子有多在意棋盤上的輸贏,我十九歲那年跟他下過一次棋,他輸了之後在棋室裏不吃不喝坐了一天一夜,姑姑差點就直接找人砸門了。”
“這麽嚴重?”
沈言渺不敢置信地皺了皺眉,忽而抬眸看向靳承寒,俏麗的臉頰上滿是討好的笑意:“那靳承寒,等會兒你可一定不要手下留。”
靳承寒墨黑的眼眸噙滿笑意,他寵溺地在發頂了:“放心,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委屈了。”
誰也不行。
“我知道。”
沈言渺眉眼含笑在他上淺淺吻了下,從來沒有質疑過他的心意,過去,現在,以後,都不會。
棋室布置是古風古的國風,如雲如霧的沉水香緩緩從紅木爐上傾澱而下,香味很輕很淡。
沈言渺其實也不懂圍棋,就坐在靳承寒旁的團上,昏昏睡地看著棋盤上黑白錯的棋子。
靳老手執黑子,他一言不發,麵冷凝地落下一顆又一顆。
靳承寒就要隨心所得多,他右手落棋,左手隔著棋桌,有一下沒一下在沈言渺掌心輕輕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沈言渺忍不住要打個哈欠的時候,靳承寒正將一枚白棋錚然落下,他棱角分明的俊上波瀾不驚,淡淡開口:“兒子承讓了。”
靳承寒這是贏了?
沈言渺一下子就來了神,趕坐直子,第一時間看向靳老愁雲布的臉,那低落的樣子,就好像是失去了什麽不可複得的稀世珍寶一樣。
靳承寒果然沒有騙。
沈言渺不厚道地在心裏暗暗琢磨著。
然而。
靳玉卿對於這樣的結果似乎並不意外,輕輕笑了聲,問:“阿寒這一次,可有什麽要問你父親拿到的?”
聞言。
靳承寒黑曜石般的眼眸幾不可見地沉了沉,他不生地將棋子一一裝進棋匣裏,半晌都沒有說話。
沈言渺還在為靳玉卿的提問有些不解,難道在靳家下棋不隻是娛樂那麽簡單,其實更是談判的方式?
那靳承寒先前說的十九歲,那時候他又跟靳老提了什麽要求?
“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都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靳承寒終於沉然出聲,他不不慢將最後一顆棋子丟進棋匣,抬眸直直向靳老矍鑠的眼底:“請問父親,我從前畫在紙上那個眼底有淚痣的孩兒,真的是林之夏嗎?”
靳頤年並不意外時過多年他還是在質疑這個問題,他還是沒有立即回答,隻慢幽幽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下一瞬。
沈言渺分明看見靳老從容不驚地臉狠狠搐了下,他立時頗危險地冷眼瞪向沈言渺,然後重重將茶杯扔回桌上,拿起手帕用力了角。
“是。”
靳老蒼老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啞,他起拿過拐杖,不輕不重在地上砸了兩下:“這個問題你早就問過了,換一個。”
靳承寒沒有說話微微垂著眼眸,他繃起的側臉難掩落寞,也不知道究竟是信了,還是沒信。
應該是不想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吧。
沈言渺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他心裏的悵然若失,時至今日,靳老還是打算讓他知曉過去的真相。
也不想。
因為沒有必要。
靳承寒早就憑著自己的能力,從那一度廢墟霾裏站了起來,他往後餘生都會寸步不離地陪在他邊,他不用再費盡心思去回憶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廓,也不用再在人海裏找一個記不清的人。
那些被別人撰寫抹殺的過去,他不記得最好,那樣就永遠不會覺得對愧疚和虧欠,他從來沒有忘記,更沒有認錯人。
“不用。”
靳承寒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靳老的提議,他小心地將沈言渺扶起來,又毫不避諱地單膝著地替穿好鞋子:“其他我想要的,我都會自己親力親為,不必假手於人。”
比如財團。
比如眼前這個他隻一眼就認準了的孩兒。
靳老似乎是冷冷笑了一下,他手帕掩在邊重重咳了兩聲,而後將那沾的手帕攥進掌心:“你這個樣子,倒還真是有幾分像我。”
靳承寒頎長的影微不可察地僵了僵,他眼眸低垂,聲音淡漠:“是嗎,可我並不覺的這有什麽好。”
他話落。
靳老憔悴蒼白的臉果然了下來,他瞬間又了往日冷厲不可違逆的靳家家主,柱起拐杖就往門口走:“要是不想我請家法,就趕滾出去。”
靳承寒臉翳什麽話也沒有多說,他將沈言渺擁在懷裏,頭也不回就離開了這座華麗冰冷的莊園。
靳頤年半句也沒出聲挽留,他甚至甩開靳玉卿小心翼翼的攙扶,像是真的生了多大的氣,兀自拄著拐杖就大步往臥室走去。
卻不料,就在離房門一步之遙的距離時,那個一世淩於高座的老人,猝不及防地就重重往地上倒去。
“哥哥!”
靳玉卿被嚇得不輕,連忙就追了上去,小心地將靳頤年扶在懷裏,立時不管不顧地大聲喊:“來人啊,醫生,醫生,快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