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鸞口述的詔里,鄭重其事寫了一條,陪葬一套貓兒撲蝶的瓷碗瓷盤。
要雪白的貓兒。要上好的制瓷窯廠出的瓷,貓兒的白要纖毫必現,栩栩如生。
在詔里說,喜貍奴,生前不得陪伴,希死后如愿。
詔由起居郎忠實記錄下來,呈給 裴顯,他一個字不地看到了。
一整套二十四件貓兒撲蝶的越窯青瓷碗碟,已經日夜趕工地制好,作為貢運送進京,由他親手放在的陵墓陪葬里。
他以輔政大臣的份,持了全套喪事,在宮里的靈堂里守過了頭七之夜,率領百步行護送棺槨了城外五十里的山谷帝陵,回京如常地持著整個月的政務,等到七七那天,又捧著那套剛送進京的二十四件越瓷碗碟了山谷帝陵,在帝陵旁的青廬獨自守過了七七之夜。
之前在宮里辦喪事,頭七之夜,他在靈堂里。喪事繁瑣,耗費心力,他睜著滿布的眼睛,坐在靈前。
的棺槨是一幅極厚重的金楠木棺,五年前就備下的,他后背靠著沉重的木料,喝了整夜的酒。
帶進靈堂的酒,是邊關軍里常見的烈酒,聞起來香濃,喝起來嗆辣,提過幾次想喝,他從不讓喝。
“不行。”他理所當然地拒絕,“陛下的子,喝不了烈酒。”
見沮喪,他難得安了句,“等陛下子大好了以后,再喝不遲。”
姜鸞氣呼呼地抱怨,“每次都是這句。朕的子自己知道,這輩子再也好不了的。裴相每次都說以后,以后,朕沒那麼多以后了。”
說話慣常不留余地,賭氣時說話更決絕,裴顯一笑置之。
七年是一段不短的時間。的子拖過了最糟糕的頭一年,又度過了幾個難熬的秋冬,病危了幾次,最近兩年已經不再像初時那麼糟糕了。
拖著不好不壞的子度過了七年,朝廷的局面眼看著一點點的好轉起來。
裴顯上從來不說,心里卻篤定地認為,就連四窟窿的朝廷破爛攤子都能起死回生,青春正盛,當然可以拖著這副病弱的子,繼續不好不壞地度過十七年,二十七年。
眼下是夏秋季節,的子曾被冰水寒氣侵襲骨,一年于最好的季節是夏季。
剛剛度過了一個盛夏,步初秋,七八月是最穩妥的季節。
他的生辰落在八月,也向來是最鬧騰的月份。
他早早地就防備著鬧騰。
盛夏剛過,初秋晝長。他躲出城外,在裴氏別院納涼的水榭里,對著滿案的軍報奏本獨自過了生辰。
當天還在籌劃著,今年未起戰事,國庫盈,或許明年可以往北一戰。等大破了突厥牙帳,把長城以北的威脅徹底鏟除,便可以回過頭來,對付西邊南邊幾擁兵自重、早有不軌之心的節度使。
兩三年時間,不,如果出兵順利,或許只需要一兩年時間,鏟除為首的一兩個,再挾著出兵銳氣一舉收降其他幾個。
邊境寧靖,他就再也不需要頻繁領兵征戰,可以長久地留在京城。
那時他得了空,再把朝堂細細地篩一邊,把這幾年京城三番五次刺殺他的背后主謀們揪出來, 或許就可以找個天氣適合的日子,帶出城踏踏青,省得整日地在他耳邊抱怨出不了宮,日子太過氣悶。
他向來擅長籌謀。
手中掌著軍政兩邊的重權,一眼看穿了中央朝廷的憂外患,他以極大的耐心和堅忍毅力,謀劃出一條長久之道。
卻等不了他了。
令他猝不及防地崩逝在今年的八月,再也看不到他籌謀的那麼多以后。
夜晚無人,邊關帶回來的烈酒從三兩錫壺里傾倒而出,酒香濃郁,琥珀的酒淅淅瀝瀝,灑在祭奠靈前。
靈堂隨侍的幾個小侍遠遠瞠目看著,無人敢靠近。
“上次不該攔你。”裴顯輕聲道,“喝吧。”
白日里哭靈的文武百都出宮回家歇息,只等第二日再來。他親自守靈,夜風帶著嗚咽,在半開的靈堂木門外穿過。
靈堂昏暗,只點起兩長明白燭。裴顯從短暫的假寐里驚醒,一陣難以言喻的心悸擊中了他。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失去了主人的廷四都靜悄悄的,除了刮過庭院的夜風,再沒有其他的靜。
他坐在靈堂里,緩緩撐起,環顧左右。視線所及的宮人都驚惶低頭,無人敢和他對視,所有人都無聲無息地往后退。
宮里剛殉了一批人,所有人都敬畏他,恐懼他,他習以為常。
只是今夜他從淺眠中驚醒,總覺得哪里不對。
靠坐在金楠木棺槨旁,側耳仔細傾聽。
沒有人飛奔著踩過木廊,沒有人心急火燎地大喊“醫!”沒有人在半夜三更咚咚咚地拍響他閉的門,在門外大聲催促,
“裴相,圣人有事急召!”
“圣人口諭,裴相再不過去,就再也見不著了!”
“圣人送來了手書!請裴相務必盡快拆看!”
等待了好一陣,周圍還是死寂。偌大皇城里,仿佛只有他一個人。
裴顯喃喃自語著,“怎麼會……這麼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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