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隨著郁清梧最后一句話音落下,皇太孫頓時臉煞白,蹭的一下站起來,連著兩人面前的棋盤和棋子一塊帶倒在地。
但他已然顧不得這些,急急的往外頭沖,高聲喊,“元娘——阿貍,阿蠻!”
聲音惶恐之至,讓郁清梧想到錢媽媽之前說的那句話:“像鄔慶川死了。”
如喪考妣。
郁清梧的目越發凝重。
他僅僅在太孫面前揣一番,他就已經這樣了,若是齊王真對太孫妃下手,恐東宮大傷元氣。
屋外,太孫妃正在東廂房看賬本,聞言著急出門,“怎麼了?”
皇太孫子本就不好,如此大喊一聲,瞬間氣吁吁起不出話。他扶著廊柱,氣息不穩,嚇得太孫妃三步并作兩步過來,“阿虎!到底怎麼了?”
皇太孫艱難開口:“孩子們呢?”
太孫妃:“在睡呢。”
又了娘來問,確定平安無事之后,皇太孫才松口氣。
太孫妃卻不放心,趕扶著他進屋坐下,攢眉看向郁清梧,“郁大人是對太孫說了什麼?”
郁清梧已經將散落滿地的棋盤和棋子撿起來了。他恭恭敬敬的道:“臣只是提醒太孫,齊王手段一直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回咱們得他不過氣,失了圣心,他必會報復。”
“依著他這回的手段,應是喜歡挑唆太孫跟陛下對上的,說不得下回也會如此。所以臣猜測,他會不會直接利用陛下暗的棋子來害太孫妃和兩位小殿下,以此讓太孫去恨陛下,一旦太孫失言,便之前所有,功虧一簣。”
太孫妃就想起蘭山君之前跟說的話,明了道:“是山君想到的吧?”
郁清梧點點頭。
太孫詫異,“郁夫人說的?”
太孫妃:“山君之前就跟我說過,齊王恐會對付我。”
原來是這般。皇太孫這才安心道:“既然如此,我便暗暗細查一遍。”
他還以為是郁清梧得到了什麼風聲。
太孫妃便笑起時我就查過一次。”
但小心無壞,多查也無妨。
而后見無事,便也不再留這里,只笑著跟郁清梧道:“這幾日太孫心好,一頓能吃三碗飯,今日被你一嚇,估著一口也吃不下了。”
太孫失笑,郁清梧恭謹垂頭,等再跟太孫下棋的時候,卻罕見的走了神。
他從昨日到現在,心中其實一直有個疑問。
山君是如此的聰慧——山君是世上最聰慧的人。
可是,在說擔憂太孫妃恐被齊王暗害的時候,本沒有提到過小世孫和小郡主。
似乎從一開始就覺得齊王若是害人,就只會害太孫妃。
這不太像山君的子。
他日日窺探山君,像年之時窺探朝局一般,細細碎碎,什麼都想知曉,唯恐知道的不詳不細,哪里出了錯,便要失榻挪屋。
所以,從山君早間用哪把梳子梳頭到晚間喜歡先取下發髻上的哪支簪子——他都一清二楚。
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之間悉的行事。
他知道山君想事,喜歡細無巨細,且將牽系不大甚至是毫無關聯的人和事放到一塊去想。
他曾經疑為什麼會有這個習慣,也知曉這般的習深固,至今未變。
那就不太可能會在思慮齊王和東宮之事時,掉齊王還會謀害世孫和郡主。
山君……更像是從一開始,就定下了齊王會謀害太孫妃的結果,而后不斷推測緣由。
郁清梧深吸一口氣,又把今日的猜疑跟之前對山君的猜疑放在一塊。
點天,宋知味,太孫妃……應是有一個緣故,能將他們串起來才對。
這,應該是山君最大的。
郁清梧回到太仆寺的時候,龔琩過來送各地太仆寺的員名冊,瞧見他臉不太好,便勸誡道:“誰的子也不是鐵打的,郁卿,你要保重啊。”
郁清梧笑了笑,溫和道:“我沒什麼事。”
龔琩不愧是個紈绔,勸人的時候也帶著自己的獨特見解,低聲道:“你不要撐著,若是累了,定然要好好養才行——不然很快就會不行了!如此得不償失,以后嫂子怎麼看你?”
郁清梧也是個男人,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立刻難看起。”
龔琩:“我也只是勸勸你嘛。”
但他倒是聽聞郁夫人至今無孕。他苦口婆心勸誡:“咱們這般頂天立地的男人,不能學著那些迂腐人一般推卻責任。依我所知,你若是太忙了,子一壞,也是難以讓子孕的。”
“所以說,男人行不行很是重要,關系著傳宗接代——郁大人,你萬不可累著了。”
真是越說越沒邊!郁清梧急急打發他走,“到底是衙門里,說這些做什麼?”
但等到下值的時辰,他猶豫一會,還是早早的回了家。
錢媽媽拿著新種出來的蘿卜咬,“喲,郁爺,今日回來得早啊。”
郁清梧拘束的站在那里:“我平日里回得很晚麼?”
錢媽媽:“自然。反正沒有今日這般回得早。”
蘭山君正好走出來,笑著道:“太仆寺忙碌得很,他能回來已然不錯了。”
郁清梧很是愧。他愧的低頭,愧的去拿框中的蘿卜,愧的咬了一口,就在愧的吞下去時,他瞧見錢媽媽在給他使眼。
郁清梧側了側頭,疑看過去。
錢媽媽:“郁爺,生蘿卜吃了晚間會放屁。我老婆子一個人倒是無所謂——”
郁清梧急急吐了出來。
蘭山君忍俊不,“錢媽媽騙你呢。”
郁清梧臉更紅。
蘭山君卻有正事在等他。拉著他去一邊問,“可跟太孫說了?”
郁清梧點頭。
蘭山君這才放心。總要有所防備才行。
又說起祝大人高升的事,“紜娘請了我們去吃席。”
上任刑部侍郎牽扯到了太仆寺戰馬案里,便空出了位置,祝大人填了缺,已經是刑部侍郎了。
郁清梧低頭哎了一聲,紅臉尚未退盡。
蘭山君便看了看他,笑著道:“鄔慶川也讓人送了帖子來——他要做壽辰了。”
郁清梧一愣,鄔慶川的生辰確實快到了。從前他總是要備一份禮的,今年倒是不用。
他譏諷道:“竟還給我送帖子來——他倒是不失禮。”
蘭山君:“齊王現在被了一頭,他當然也想與你緩和關系。”
當一個人鉆進了權衡利弊的陷阱里,便什麼都只想著權衡利弊四個字,于是做出什麼都不奇怪。
但他越是這般,郁清梧就越恨。
郁清梧:“恐他覺得,阿兄的死,我遲早會覺得不重要。就像他‘看開’了一般。”
蘭山君便道:“所以我將帖子撕碎了裝好,又隨了一瓶壯藥一塊送去做壽禮。”
郁清梧差點被口水嗆著,也不惱怒了,不停的咳嗽起來,“你給他送了什麼?”
蘭山君猶豫一瞬,還是出手輕輕替他拍了拍后背順氣,低聲道:“齊王給他送了幾個妾室做賀禮。”
郁清梧明白過來。他這陣子忙著王德義和馬瘟的事,倒是不曾聽聞此事。
而后臉上有些熱,“依著他的子,收到你的壽禮怕是要惱怒的。”
蘭山君嗤然一聲,“十五歲的妾室,他也好意思收下。”
郁清梧便跟著罵了幾句,“幸而你送了……過去辱他。”
但不一會兒,他又忍不住低頭,晦的看了看自己的部。
應該沒事吧?
等到晚間,他睡在榻上輾轉難眠,之也不好。
他到底不是圣僧。見一些浮想聯翩的話,晚間就要罪。
就這般生生的著,本不敢吭聲,不敢,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想。
但越是怕什麼,就來什麼。蘭山君提著青瓷燈到了拱門,輕聲喊,“郁清梧。”
郁清梧嚇了一跳,一個響脆的掌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蘭山君聽見,詫異道:“怎麼了?”
郁清梧面無人:“有蚊子。”
蘭山君:“如今九月底了,還有蚊子麼?”
郁清梧悶聲:“嗯。”
他艱難的爬起來,裹著一床被子過去,“山君,是有什麼事?”
蘭山君本還是要說太孫妃的事,但瞧見他捆著被子來,活生生將自己遮得只有一個腦袋出來,便倒吸一口涼氣,“你這是怎麼了?”
郁清梧:“有些冷。”
蘭山君納悶,“冷?”
郁清梧:“嗯。”
他低頭,不敢讓的燈籠照出他臉上的狼狽。
他又坐下——”
話還沒有說完,卻見的手過來,伴隨著傾過來的影,就這般的在了他的額頭上。
郁清梧本該要拒絕的。在手的時候,他就可以拒絕。但他的頭卻忍不住先垂下去,正正好挨在的手上。
因離得近,兩個影纏在一塊,他不由得想——影隨人去,也算是人的分了。
他便側了側子,不聲的讓地上的影子糾纏更深,更。
但等山君的手回去后,他的心里又起了一更大的失落,空空得厲害。
蘭山君:“著是沒有發熱的。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郁清梧盯著為自己忙活,濃濃喟一聲,“山君,你別對我這般好。”
蘭山君好笑道:“這就算好?”
郁清梧不敢說了。他模棱兩可的試探道:“等以后……真了結齊王之后……我一個人怎麼辦?即便是發熱了,也是無人管的。”
蘭山君將茶杯遞給他:“倒是這個道理。”
倒是這個道理……果然是想著走的。
郁清梧就知道這個人,絕得很。像菜地里的蘿卜,拔出來就不管土里是不是多了一個無法填滿的。
但又覺得自己這個,實在是壑難填,委實怪不得山君。
他第一次心生埋怨,卻開口依舊是君子溫潤,語調都不敢變,生怕看出一星半點:“到時候你要去哪里?”
蘭山君卻想到了祝紜和蘇合香。們一個想要治洪,一個想要行醫。
拋開了這些仇恨,又想做什麼呢?
但確實什麼都沒有想出來,道:“我還是想回淮陵去守著老和尚的墓。能活多久,我就給他守多久。”
喃喃道:“我這一生……應是多虧了他,才能回到。要是能大仇得報,余生守在山上便足矣。”
郁清梧攥著被子的手卻了。
他第二日早早起來,在札記上寫下三個字:回。
為什麼是回呢?
他心里的謎團越來越大,腦海的念頭越來越多,又不得其解,于是干脆去劈柴。
錢媽媽笑著喲了一聲,“郁大人,又做田螺啦。”
郁清梧停下,我怎麼才能看到田螺里頭呢?”
錢媽媽一邊剝玉米一邊笑著道:“必定是要將里頭的勾出來。”
勾出來還不行,“還要點著燈湊近了看,不然哪里看得清里頭是什麼?田螺殼彎彎繞繞的,起碼有兩個轉。”
郁清梧:“但我不愿意將田螺拿出來——”
錢媽媽:“那怎麼辦?本看不見嘛!”
讀書人整日就喜歡想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郁清梧又斟酌,“若是一定要拿出來……怎麼拿呢?”
錢媽媽剝最后一截玉米:“先煮了,再用竹簽去挑,用針去挑也行。”
郁清梧大吃一驚:“這樣田螺會痛吧?”
錢媽媽不敢置信的抬起頭:“……”
畢恭畢敬的一玉米棒子砸在他的頭上,“郁爺,你有病哦!”
大早上來消遣老人家!
罵道:“昨天我不讓你吃蘿卜,你報復我呢!”
于是早上的玉米粒炒蛋拌面都是蘭山君的。
郁清梧只有清水面。
十月中旬,蘇合香回了。蘭山君帶著去見了太孫妃,請為太孫妃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