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天保仔之死

楊晟不聲，笑瞇瞇地反問：「哈爾特領事這話從何說起啊？你推薦的那幾名英人司稅，不是老早就在稅務司上任了麼？」

「我的人除了喝茶水吃點心什麼都做不了。您手下的員甚至連一張驗艙單都不肯給他們看。」

楊晟睜大雙眼：「哦，有這種事，沒這麼嚴重吧？」

「您何必裝傻呢，楊大人？這難道不正是你的授意。」

哈爾特的話里滿是抱怨。

楊晟安靜地聽了半晌，語氣雲淡風輕地回應：「這稅務司立沒多久。自然有他自己的章法，氣象。想英人和國人在一張鍋里吃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磕磕是難免的，領事你又何必大驚小怪呢？」

他沉了一會兒，又道：「不過，話也說回來……我們大清有這麼一句俗話，這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那些英人如今說大清的話，吃大清的俸祿，自然要竭力效忠我大清，和同僚起了，應當找上峰調解，不能總求到領事你的頭上，這出嫁的姑娘，不就回娘家哭鬧訴苦？這像什麼話？」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楊，你太狡猾了。」

哈爾特苦笑道。

「哈哈哈，聽不懂就喝茶，喝。」

與絕大多數態度傲慢，食古不化的大清員不同，楊晟為人開明健談，和哈爾特有很好的私。

不過私歸私，這次哈爾特絕不會讓楊晟搪塞過去。

「楊，天保仔的妖致使十二艘鐵甲艦沉沒，千餘名英人水兵藏大海，聯合艦隊一向由錢勇昭所在的龍船旗令指揮。據我的人彙報，正是錢勇昭魯莽無智，他指揮的龍船在急浪和大雨天氣中離陣型，被敵人用妖擊沉。導致整個艦隊失去統一指揮，最後釀惡果，你們應該為此負責。我要求府立刻落實稅務司相關合同容，並且出聯合艦隊總指揮的位置。」

楊晟輕聲反問：「如果我說，no。你怎麼講？」

「如果你不願意履行合約，我們只能即刻解散艦隊。」

沒料到楊晟寸步不讓，直接站了起來，理了理上的朝珠，口的雲鶴補子鮮亮無比。

「若是貴國王如此跋扈，本無話可說，最差不過一拍兩散，告辭了。」

說罷楊晟轉要走。

「請等一等。」

哈爾特先是愣了一下，看楊晟腳步不停，急忙起勸住對方，但還是忍不住頂了一句：「府至今沒有繳獲紅旗一艘戰船，沒有俘虜一名紅旗海盜，戰果不過是一座空島和一個生死不明的天保仔。現在解散聯合艦隊，你就不怕有一天紅旗幫捲土重來？」

楊晟雖然停了腳步，但還是不肯落座，朗聲道：

「所謂合則兩利，分則兩害。本來你我各為其主，彼此陳明利害，沒有什麼不能談的。可領事你輒以解散聯合艦隊相要挾，寬楊某不能屈從，這事涉國家尊嚴。過去幾十年，海上盜賊滋熾，往來客商苦不迭，單你英吉利國每年因此損失的銀錢就不下百萬，滋養出了無數大匪。可自打本督上任以來，靖海清邊，招剿並用，這才還了兩廣一片清明。如果有一天，紅旗真的捲土重來，難道領事你就可以作壁上觀？」

楊晟侃侃而談，慷慨陳詞：「六年前，你英葡兩國狼子野心，尋釁冒犯，殺我縣令，掠我國民。幸我大清民一，上下同心，大敗你們的槍炮戰船。戰勝之後，我朝仁恕不計前嫌。不僅沒有斷絕和你們的貿易往來，甚至主要求組建聯合艦隊，清剿海盜，維護貿易。如今你居然以中止合約做要挾，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好個楊冰巖！昔日英葡聯軍進犯廣州，親王福靈居然要依靠幾十萬海盜才打退洋人，朝野上下莫不引為奇恥大辱，經此一役，府海防糜爛人人盡知，不僅讓天保仔，蔡牽兩人聲威大震，民間更有傳言大清兩百年江山氣數已盡，人心惶惶。可現在楊晟憑一張紅口白牙，生生說是天朝寬仁氣度，更夾槍帶棒地把數十年來，南洋盜賊熾盛的原因歸咎到對方的上。可謂是辯才無礙了。

哈爾特果然被唬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半天才聲道：「那只是黑斯汀對府私自扣留他貨的私人報復，我國從未正式向貴國宣過戰。這一點，貴國皇帝也親口應允不再追究了。」

楊晟輕蔑地笑笑：「已有公論的事，本不再與你饒舌。」

哈爾特的語氣明顯了一些：「無論如何，我們這次損失慘重是事實，如果楊總督你寸步不讓，我想東印度公司不會再樂意墊資給艦隊採購戰艦和火炮，到時候，您的財務狀況只會雪上加霜。」

楊晟思考了一會，朗聲道：「這樣吧，你回去那個黑斯汀擬定一份貨品清單，本可以參照清單容，酌減免未來三年東印度公司流我國商品的稅率。」

「五年。只要總督大人答應。我保證在半年補全聯合艦隊的編製，大嶼山一戰的細節，也絕不會從我們這裡流傳出去。」

哈爾特打蛇上。

「好，五年就五年。但黑斯汀要答應府清剿流亡海外的紅旗逆匪。」

「這是自然的。」

哈爾特聽了補充道：「除此以外，貴國必須落實合約中……」

「……」

兩人你來我往，半天才敲定了約定細節。

「還有一樁事。」

哈爾特的神嚴肅起來：「在大嶼山海難中，有一名隨船的宮廷學者不幸失蹤。他聖沃森，拿過帝國最高榮譽聖王獎。聖沃森的價值比整個聯合戰艦加起來還要珍貴。王親自授意，一定要找到他。」

「聖王獎？宮廷學者？」

楊晟對這些西洋名頭並不在行。

哈爾特耐心解釋道：「好比是你們中國的天子門生，大學士，太子太傅這樣的人。」

「哦~」

楊晟將信將疑：「這可麻煩了，大海茫茫，你說的那位尊貴人若死在海難中，我們到哪裡去找？」

「聖沃森閣下絕不會死，楊總督只管各張告示，一定能找到他。」

「好吧。」楊晟點頭：「我們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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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街上凈水潑道，敲鑼打鼓，一眾頭包紅藍花布，穿白布褂，背挎火槍的兵勇招搖過市，不多時便清理出一條寬敞的大道，只見十六名小廝各自抓住一角，舉著一面沾染漬和破的紅帆，穿大街越小巷，在廣州城中晃悠了一圈又一圈，足足從清晨轉到晌午。

茶樓二層，十來個茶客著脖子張，裡都是在議論這巡街的兵。

「年兄，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說話的是個公子哥模樣的人，臉上著狗皮膏藥，脖頸後面著一截象牙扇骨，一金錢紋的綢緞長衫，瓜皮帽上還嵌著一顆澤暗淡的綠翡翠。

旁邊桌子是個留山羊鬍的學究，又又長的辮子許久沒有打理，還生出了油垢。正把帽子拿在手裡呼扇著，出青冉冉的頭皮，他抬眼瞧了那公子哥一眼，冷哼一聲：「這不是黃二爺？氣不錯啊，你不是染了肺癆？」

只見這公子哥手做了個不倫不類的十字：「我信了福音會，有主的保佑，這病還能不見好？」

「嘿嘿，這天底下要真有神明肯保佑你這種人，只怕是瞎了眼咯。」

話里話外，學究很瞧不上這位黃二爺的為人。

這公子哥也不生氣，只是嬉皮笑臉，詢問這兵隊的由。

他纏了老半天，學究才老大不樂意地解釋：「你還不知道？大嶼山讓兵剿了！瞧見那張紅帆沒有？那就是天保仔船上的。見帆如見人。楊總督親自的下的命令，各州府縣衙都要逛一個遍。好宣傳剿匪戰果。」

旁邊有人聽了直嘀咕：「天保仔真死了？六年前我還見過他，坐在高頭大馬上，威風著呢。聽說親王福靈在龍泉酒樓請他，他都不到，直接帶著人馬出城了。」

夥計也跟著應和：「我看八九不離十，那帆可不似作偽。」

學究搖搖頭：「我看不對勁。半個人犯都看不見，一大夥兵舉著張破布耀武揚威，臉上也不好看啊。別是唬人的吧？」

「收聲，你不要命啦！「

一直打盹的茶館老闆突然睜開眼，瞪了老學究一眼。

「這事我還真有耳聞。」

公子哥把摺扇拔出來攤開，出裡頭宮裝的人圖來：「我有個表兄。是義行的職員，他跟我說，前幾天是剿了匪，府損失不小。」

「我聽人說，大嶼山新上任的管帶楊興業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那天保仔中炮亡。剩下徐義，趙小乙幾個頭領作鳥散，早就逃之夭夭了。」

「耳聽為虛。」

學究搖搖頭，還是不信。

料那人眼見學究不信，嗆聲回應「你要是不信，游到大嶼山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麼？

「我看也是假的。」

「是真的。」

兩伙人各執一詞，誰也不肯讓步。

「砰！」

突然，一聲悶響打斷了兩伙人的爭吵，只見茶館角落，坐著個塊頭明顯比常人高出一截的漢子，黑眉重，肩膀上兩塊斜方高高隆起，黑蟒般的辮子纏在脖子上，面慍怒。

「結賬！」

說完，他撂下幾枚大子，蹬蹬地下樓去了。

「這人誰啊，我怎麼沒見過。」

公子哥拿扇子瘙。

夥計數著大子，頭也不抬：「小溪塔洪秀才的弟弟，得有十年沒回過家了，前陣子不知怎麼回了廣州，三十好幾也沒個媳婦。沒準啊，就是海盜嘞。」

「別胡說八道，燒水去。」

茶樓老闆一把拿過夥計手裡的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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