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往上三千里, 便是北庭都護府的都府庭州。
肅王妃原想著只要在年前趕回就行, 未曾想今年氣候格外惡劣, 十月里便大雪茫茫,行車艱難,還凍死了兩匹馬。
好在肅王妃在北庭居住多年, 應對這等嚴寒惡劣天氣,舉措得當, 有條不紊。
指揮車隊人員布防預寒時, 裴璉也陪在一旁, 大多數時間沉默不言,能幫上忙時便同侍衛上前幫忙。
對此行徑, 明婳在馬車里, 裹上的兔大氅,嗤之以鼻:“諂。”
這評價換來肅王妃一個腦瓜崩:“偏見。”
明婳捂著額頭,很是不服氣:“本來就是嘛。咱們的人手又不是不夠, 用得著他在旁裝模作樣?他個土生土長的長安人,怕是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雪, 他能幫上什麼忙?不好好在馬車里待著, 湊到您邊, 不就是獻殷勤?”
“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從前總是把人想的太好, 吃了虧, 栽了跟頭,便又把人想的太壞。”
肅王妃嘆道:“婳婳, 做人世不能這樣走極端,世上的人與事哪里就是非黑即白的?”
“阿娘怎的又在講大道理了。”
明婳捂住耳朵,腮幫微鼓:“我不管,您就是被他收買了,凈幫著他說話了。”
肅王妃無奈,手拉了好幾次,才將明婳的手拉了下來:“是,或許殿下不辭風雪在旁幫忙,是存了討好的心思,但你想想,一來,我是長輩,他是晚輩。二來,我是婦人,他是隊伍里的年輕兒郎,于于禮,他豈能像你一樣安然坐在車,無于衷?”
“撇去這些,他之所以下車來,還有很大一緣由。”
肅王妃正了容,認真道:“他在學。學著如何在這風雪天氣里,看天象看植辨方位,學著如何保護馬匹、維養車架、如何化凍積雪、開辟道路,他還問了我好些北庭軍中的況……”
事實上,打從凌源縣開始,肅王妃便注意到裴璉的勤勉好學。
“你與我每到一縣城州府,游覽名山大川,皆是抱著玩樂之心,他卻時刻觀察著當地的風土人、吏治民生。”
二十歲的年輕太子猶如一棵拔的秀木,汲取著一切能為他所用的雨,茁壯而銳意地生長著——
長一棵能大庇天下百姓俱歡的繁茂樹木。
作為大淵子民,肅王妃為國家有這樣勵圖治、心系百姓的儲君而歡喜。
作為皇后舊友,為李嫵有這樣懂事上進的兒子而高興。
但作為丈母娘.......
肅王妃深深嘆了口氣:“大抵人無完人,老天爺給了他一副聰明腦子和好皮囊,唯獨沒給他點開竅,不然也不必大老遠遭這些罪。”
明婳沒想到肅王妃竟觀察的這麼仔細,現下聽這麼一說,好像的確如此。
不過這男人還真是可怕,沒政務理了,卻也沒讓自個兒閑著——
一直這麼卷,他都不會累嗎?
撇去這個曲,之后一路因準備充足,倒再未出現過凍死馬匹的事。
轉眼又過了一月,車隊總算進北庭境。
冬日的北庭空曠遼闊,除了雪,還是雪,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的白。
與裴璉同行的暗衛們雖也都是吃過苦的,但頭一回來北庭,手足皆生出凍瘡,還有患上雪盲癥的。
裴璉也不例外,修長手掌生出凍瘡,紅爛一片。
同桌吃飯時,明婳看著他的手都覺著,可他竟能忍著不去撓。
心下暗嘆,是個狠人。
夜里剛把這事與肅王妃一提,肅王妃就拿出一瓶凍瘡膏:“這是我特制的,僅此一瓶,你給他送去吧。”
明婳驚愕,抬手指了指自己:“我送?”
肅王妃斜:“難不這大晚上的,我去他房里送?”
明婳:“那就明天再給他,反正他那麼能忍,也不差這麼一晚。”
肅王妃:“你舍得?”
明婳偏過臉:“又不是我生凍瘡,我有什麼不舍得。”
肅王妃啞然失笑。
若真的舍得,又怎會在面前提到凍傷之事?
作為過來人,也沒拆穿小姑娘的那點小心思,只吩咐婢子春蘭:“你給殿下送去,就說每日早晚涂一遍,三日凍瘡便能痊愈。”
春蘭看了看肅王妃,又看了看明婳,見主子并未阻攔,忙抬手接過,轉去了。
翌日早上出發時,明婳剛坐上馬車,車窗便被敲了兩下。
疑推開一條,外頭凜冽的寒風立刻從里灌。
隨著風雪映眼簾的,是年輕男人清雋如玉的臉龐。
他穿著玄大氅,頭戴同鑲羊脂白玉氈帽,冷白面龐也凍得微紅,只那微彎的黑眸好似蘊著汩汩春水般,隔著蒼茫風雪看向:“多謝。”
沒等明婳回應,便驅馬朝前去了。
明婳怔怔闔上車窗,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他是在謝那個凍瘡膏。
一種說不出的別扭緒在心底彌漫開來,一會兒覺著那句“多謝”中聽的,一會兒又覺得他拿到凍瘡藥會不會洋洋得意,覺得原諒了他?一會兒又恍恍惚惚想到他氈帽氅的裝扮,別說,還怪好看的,臉白的像是冰雪雕就,宛若雪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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