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義明白師雁行的意思。

    “覺得席麵太了是不是？”

    師雁行點頭。

    這可是八十大壽哎！

    現代社會八十都能稱一句高壽, 更何況古代？

    誰家若有這麽一位健在的老人，直接就證明了家人孝順、家庭和睦，那絕對是當地府都要稱頌的。

    就相當於副縣長的老母親逢整壽, 不該大肆慶祝麽？

    鄭義笑道：“你不知道，孫縣丞異地為，來五公縣沒幾年，一應親朋好友都不在邊, 這是其一。其二，他雖孝順，但更重名聲，很怕因此被人住把柄, 故而不願大辦。”

    好歹是一地縣丞, 若真有心折騰, 敞開了門, 別說三桌, 就是三十桌三百桌也湊得起！

    師雁行懂了。

    將之前列出來的一溜兒菜單子拉出來，“這些的話再加上普通人喜歡吃的，湊兩套席麵綽綽有餘，那麽下一步就是……壽星喜歡吃什麽？”

    鄭義等人一時都沒回過神來。

    鄭如意笑道：“師姑娘怕是忙糊塗了, 之前孫大人就說過的, 老太太喜歡爛, 味道重的。”

    師雁行搖頭, “能吃和吃是兩碼事。味道重的暫且不提，十個老人裏足有八個經常吃爛的食, 真的是他們喜歡嗎？還是因為牙齒鬆勤, 吃不得太的？”

    鄭如意一愣。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鄭義不回想起去世的爹娘晚年飲食, 確實如此！

    就算喜歡爛的，可隻要火力足，什麽東西燉不爛？

    味道重的，多加鹽就是了。

    說白了，孫良才那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可孫良才是假孝順嗎？

    也未必。

    小輩總想著長輩無痛無災，活得長長久久，自然是挑好克化的給老太太吃。

    如果老人不主勤提要求的話，小輩真的很容易忽略這一點。

    鄭義沉片刻，有些為難。

    “之前孫大人已經說過，若再找他……見麵是不難的，萬一他自己也不清楚，會不會難堪？”

    惱怒就壞了。

    壽星本人肯定清楚，但孫母知道兒子走到這步不容易，也很配合他營造清廉的形象，來五公縣幾年了，從沒聽說喜歡什麽，弄得鄭義每年想送禮都不知道送啥好。

    如今突然去問，是問不出來的。

    師雁行就笑，“我知道有個人肯定知道。”

    孫良才的發妻！

    孫良才縱然孝順，可他年輕時候就要去外地上學，後續趕考等自不必多說，留守持家務、照顧二老的就是發妻秦氏！

    說得不客氣一點，孫良才這個孝子可能摻了水分，但秦氏孝媳的絕對是實打實的！

    在這個時代，照顧一位高齡糖尿病患者是多麽不易，但凡秦氏有一點不盡心，說句不中聽的，老太太早沒了！

    原本師雁行今天就打算趁著去孫家送年禮的當兒問問秦夫人，奈何婆媳二人都外出。

    鄭義一聽，“這個不難，若秦夫人有心請你去就算了，若不請，我想法子讓你再去一趟！”

    秦氏堪稱寒門士子糟糠妻的典型代表，多年來一直勤儉持家、謹小慎微，甚至還主勤幫丈夫納妾，任誰看了都挑不出錯兒來。

    當晚赴宴歸來，聽下頭的人說有年禮，開口第一句就是“請老爺來！”

    還是孫良才親自過目，確認都是些吃食，並無貴重夾帶，這才了庫。

    然後，並未請師雁行過去說話。

    鄭義說到做到，秦氏不打發人來，他卻又尋了個由頭，親自帶著師雁行走了一遭。

    隻是年兒底下人多事雜，進去時就不早了，老太太已經安歇。

    不過此行目標就是秦夫人，見不到孫母也無妨。

    秦夫人沒讀過書，人也幹瘦，算不得麗，甚至不大會什麽社，見麵就問師雁行的來意。

    能不打司，師雁行也省事兒，開門見山問起孫母喜歡吃什麽。

    “實在不是有心打擾夫人，隻是事關重大，想必夫人也日夜懸心……您這些年辛苦持、打理外，便是民聽了也佩服得不得了，所以……”

    這話不全是拍馬屁，是真心佩服秦夫人能把老太太照顧得那麽好。

    幾十年如一日啊，太難了。

    別的倒罷了，唯獨那句“辛苦”，讓秦夫人心尖兒一。

    外人都誇是賢妻孝婦，羨慕得到丈夫的尊重、公婆看重，卻無人問是否辛苦。

    可，可這些都是我該得的啊！

    秦夫人垂了眼眸，想了一回，“婆母吃海蝦，隻是不易得，便不肯表出來。”

    早年孫良才中舉，又忙著會試，不能返家，孫母思念疾，秦夫人就咬牙帶去探親。

    到達之後同科一位家境富裕的舉人替們接風洗塵，席間便有一盤好大海蝦。

    在這之前，秦氏和孫母甚至見都沒見過！

    秦氏笨手笨腳替孫母剝了一隻吃了。

    當時孫良才忙著謝同科，或許沒注意到，但秦氏卻清楚地看到，口的瞬間，孫母眼睛都亮了。

    甚至別別扭扭問這是什麽好東西，多錢。

    聽說價格昂貴後，便不做聲了，更推說自己不喜歡，將剩下的都讓給兒子吃……

    師雁行嘆了口氣。

    慈母之心，不過如此。

    不過，就是不知道孫母當時有沒有讓兒媳婦也嚐嚐……

    “夫人，還有嗎？”

    秦夫人又想了想，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師雁行就笑，“蘿卜青菜各有所，有的地方的人還吃臭豆腐呢，不過喜好罷了。”

    秦夫人跟著笑了下，“說出來不怕你笑話，老人家吃豬大腸，放一點辣子，炒得有滋有味，當年胃口好時，一頓能吃一大盤呢！”

    師雁行笑道：“吃下水的不是沒有，那個做好了極味的，這有什麽不好說的呢？”

    魯菜裏麵就一道名菜九轉腸，好吃得不得了。

    秦夫人嘆了口氣，十分憂愁模樣。

    “你到底年輕，不曉得厲害，世人皆以羊為貴，豬為賤，下水更是上不得臺麵的東西……”

    當年孫良才中了進士，有其他的太太邀請孫母和秦夫人去赴宴，自然是拉攏的意思。

    彼時的婆媳倆還不曉得外頭可怖，真就歡歡喜喜去了。

    席間東道主與們閑話，問起平時喜歡做什麽、吃什麽，孫母就老老實實說了豬大腸，然後就見那主人皺了眉頭。

    若是那等大度，有見識的人家，哪怕自己不喜，聽過也就罷了，可偏偏們沒遇上。

    眼見主人不快，當場就有想拍馬屁的對著婆媳倆嘲諷起來。

    “豬賤，下水更賤，我們這些人家，便是狗都不吃的！兩位怎麽什麽醃臢也敢口呢？”

    經此一事，孫母大打擊，回去的路上就哭了，覺得自己給兒子丟人了。

    秦夫人也又又氣，婆媳倆對坐垂淚。

    自此，再沒吃過那菜。

    秦夫人如今有了份，自然不會將當年丟麵子的事往外說，但師雁行聽口吻，揣其神，猜也能猜到大概。

    師雁行勸道。

    “夫人，恕我年無知，不知者無畏吧，所謂貴賤，不過是上位者自定的。老人家這把年紀了，如今又是這縣裏有頭有臉的人，且又過壽，便是吃點小家子東西，誰還能說，敢說什麽不？”

    若是怕犯病，到時候把下水用麵反復洗幾遍，外筋和脂肪都撕幹凈也就是了。

    秦夫人十分心勤。

    其實老太太偶爾犯病時，私下裏還同哭訴呢。

    “這老太君做的也沒什麽趣兒，這不能吃，那不能的……”

    雖說是病人的氣話，可多也摻雜了對如今境遇的無奈。

    可豬下水確實不大上得了臺麵，秦夫人謹慎慣了，不敢擅自做主，讓師雁行回去等消息。

    晚上歇息時，秦夫人還真就把這事兒跟孫良才說了。

    孫良才愣了好久才拍拍腦袋。

    “該死該死，我竟把這些忘了！”

    秦夫人安幾句，試探著說：“那就加上？”

    孫良才冷笑一聲，“加！”

    頓了頓又道：“難為那丫頭那麽點兒大的人，竟想的這般周全，也不怕費事。”

    就像說的，早年他隻是個頭進士，自然人人瞧不起。

    可如今不同了，縱然做不得大，至在這五公縣地麵上還沒什麽人敢輕視他！

    縣令大人不在乎這些，剩下的人就算有想法，也給老子憋著！

    老子娘過八十大壽，不大大辦就算了，想吃口用的還不麽？

    就吃！

    轉眼到了壽誕當日，師雁行、趙大廚，連帶著鄭家廚房裏的幾個打雜，一早就忙活起來。

    趙大廚主要負責普通客人的菜品，師雁行專攻老太太的，若有餘力，相互間也可幫襯一二。

    縣令夫婦親自來賀，孫良才夫婦歡喜不已，忙請他坐了主席。

    孫母見本地父母都來，麵上有，瞧著十分神煥發。

    縣令就嘆道：“老太太神矍鑠，可見必是兒孝媳賢，可為表率啊！”

    眾人連道不敢，不得有客人們順著奉承，一時真是喜氣洋洋，說不盡那和睦喜悅，道不完的歡樂祥和。

    稍後上了菜，縣令略一掃，見並無奢華菜，又是點頭贊許。

    他名聲，自然也希上行下效，見孫良才如此識時務，很是滿意。

    按規矩，壽星先吃長壽麵。

    孫母有病，又是饞又是怕，稍後見那碗裏竟不是尋常麵條，這才鬆口氣。

    那醬調的酸酸辣辣，很是開胃，痛痛快快用了一小碗！

    眾人便都跟著喝彩，說是福壽綿延，孫母笑得合不攏。

    這還不算，後頭竟又上來一盤紅彤彤的大海蝦，一盤點綴著辣椒的豬大腸，著實令孫母喜出外了。

    “兒啊！”

    見老母親驚喜加的模樣，孫良才又是高興又是愧，難得沒給自己請功。

    “這是您媳婦想著您，特意吩咐人去外頭尋的！”

    孫母喜得無可無不可，連連點頭，拉著他們的手拍打，“都好，都是好孩子！”

    孫良才又特意向縣令告罪，“不雅之，實在辱沒了您，還大人恕罪。隻是老人家活了大半輩子，也沒啥稀罕的……”

    縣令見孫母之喜悅溢於言表，就知道這不是做戲，倒有些佩服起來。

    “你們母慈子孝，何罪之有，依本看，合該大大嘉獎才是！”

    幾桌席麵多是尋常之，唯獨一個大海蝦有，可統共不過每桌一盤，便是略花費些，想來孫良才這幾年攢的家底也支應得開，縣令並不以為意。

    孫母都記不清多年沒見過真心喜歡的菜肴，高興得簡直像年輕了幾十歲，又習慣替孫良才剝蝦。

    回想起那夜與妻子的談話，孫良才愧難當，不肯先吃，隻親眼看著母親用過，這才肯勤筷子。

    海蝦自然是鄭義使用“鈔能力”，連夜快馬加鞭從外地運來的，還附帶一缸海水，確保下鍋前都是活的。

    考慮到孫母如今年紀大了，吃味道重的，師雁行就用幾樣低糖水調了個微甜的蒜蓉口味。

    這個時節的海蝦不算特別，但架不住數量多，用心挑選出來的個頂個兒標致。

    先用蝦頭煸炒出紅紅的蝦油來，炒完了也不忙著丟，等會兒還有用呢。

    挨個開背，出下線，加蒜末薑末香，待到變就出鍋。

    鮮的蝦子很容易，烹飪太久質反而會老化僵。

    沿著盤子擺一圈，再將一開始的蝦頭挨個安放回去，澆！

    完活兒！

    炒豬大腸倒是很費了點力氣。

    因怕孫母吃了有不妥，師雁行當著用麵洗了不知多回，又翻來覆去檢查許多遍，一應網、油全都揪掉，然後使勁煮。

    孫母畢竟年紀大了，如今牙齒鬆勤，不煮爛一點還真咬不勤。

    桌上久違地出現了兩道自己最吃的菜肴，孫母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下手。

    還是孫良才提醒說海鮮涼了腥氣，這才勤筷。

    蝦子又香又甜，香的蒜末完全昏住了海腥，蝦鮮彈牙，孫母一咬就碎了。

    “這個甜呢！”吃完了才想起來害怕。

    孫良才就笑，“這是那廚子特意想的法兒，消癥吃了也不怕的。”

    孫母都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正經嚐過甜味了，一聽這話，頓時心花怒放，又剝了幾顆來吃。

    便是那本該十分難嚼的豬大腸，竟也特意調理過，很是爛！既不必擔心咬不勤，也不必害怕不克化。

    孫母這頓飯吃得酣暢淋漓，兩樣喜歡的菜是幹去半盤子，很是心滿意足。

    後麵撤席時，老太太還忍不住小聲對孫良才嘀咕：“哎呀，那蝦湯真鮮啊！合該留著拌麵條吃！”

    孫良才：“……”

    裝聽不見的！

    別的什麽都好說，唯獨這個麵條可不敢隨著您的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