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師雁行反復強調,自家先生必然不會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大家完全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繼續愉快地買賣。

    但蘇北海覺得單純就這方麵無法與滿通,直接把人打發了。

    師雁行退出去之前還在竄力爭取，長了脖子，表無比迫切。

    “大人,中元節的素點心要不要？中秋節的月餅呢？衙門上下不來點福利嗎？還按上次的折扣如何？”

    整個衙門上下大小數百人,哪怕隻算員和有頭有臉的吏員也不是小數目啦！

    反正馬甲都掉了，那我們不如坦誠點,來點直擊靈魂的金錢易啊？

    蘇北海：“……來啊,送客！”

    這丫頭怎麽回事！

    鉆錢眼兒裏了嗎？

    而且中秋節也就罷了，中元節算什麽！

    哪兒有衙門采買的！

    有點頭疼。

    半夜，蘇縣令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得親自去探探口風。

    於是次日一早,他就乘轎去見了裴遠山。

    聽明白他的來意後，裴遠山的表有些奇怪,“大人沒給錢？”

    蘇北海瞠目結舌，“自然是給了！”

    你們師門到底怎麽回事？

    為什麽都要首先關注那些外之！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給的確實有點。

    早知道就照原價了……

    裴遠山較蘇北海略年長幾歲,算一代人。

    蘇北海為現任知縣，裴遠山被貶為白,按理說份高低一目了然。但後者被貶之前不知比蘇北海高了多級，又曾簡在帝心,倘或一朝起復，重現昔日輝煌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故而蘇北海一直待他很客氣。

    給了就好，那丫頭有分寸,想來也不會漫天要價。

    裴遠山唔了聲，“那不知蘇大人來有何要事？”

    蘇北海：“……”

    這還不算大事？

    他自認自己口才也算上佳，可自從破了師雁行和裴遠山的關係之後，就有點不知從何下手，活像從火堆裏抱出來一個刺蝟。

    紮且燙。

    後悔，現在就是非常後悔！

    早知道就裝傻了！

    到底是知縣，欽差都應付過，這些不過小場麵。

    “之前屬實不知道師姑娘是先生的弟子，著實冒犯了。”蘇北海暗中整理下思緒，試探著開口，“這君子遠庖廚，令高足雖是兒，但屈行市實屬委屈，不如……”

    至於怎麽安排，老實講，他還真沒想好。

    若是男人，直接弄到邊做個書辦也不是難事，偏偏是個姑娘家！往哪兒放都不合適。

    但隻要裴遠山表達一點傾向，蘇北海立刻就能幫著辦了。

    裴遠山輕飄飄道：“無妨，自己喜歡就好。”

    孩子喜歡，那就讓做嘛！

    不不搶養活自己，好。

    田頃在隔壁嗑瓜子聽。

    原本他還以為對方是來替方文才找回場子來的，沒想到竟然是小師妹。話說竟一直沒告訴外頭麽？

    咋的，師父師兄拿不出手？

    至於小師妹做買賣，哼！他一直都覺得士人對“金銀”一道的態度過於虛偽。

    口口聲聲“銅臭人”“恥與為伍”，可做了之後，卻又想盡辦法撈銀子。

    錢有錯麽？

    沒有！

    若非沒錢，大師兄早年也不必被人四虛攆，惶惶如喪家之犬；

    若非有錢，他年時幾場大病就死了，怕不是如今墳頭草都換過十幾茬！

    若非有錢，三師弟也不能正經習武，隻得如那些苦力一般混日子……

    若不是沒錢，小師妹又何必在如此年華拋頭麵，一力擔起養家重任？

    蘇北海忐忐忑忑來，鬱鬱悶悶走，總覺得跟這群人說話怎麽就這麽費勁！

    他以為的大事，對方渾然不以為意。

    搞得好像自己小題大做一般！

    簡直荒謬嘛！

    隨從就聽自家老爺在轎子裏一聲接一聲嘆氣，既憂且恐，以為遇到了什麽大事。

    蘇北海憋了一路，到衙門後下轎，才踱出去兩步又停下，擺手示意隨從上前。

    “今年衙門裏的中秋節禮都從師家好味拿貨。”

    按照規矩，朝廷會給員發節禮，而各地衙門也會給下屬們發，用的是專門的撥款，每年都有定額，即便不用也落不到個人手裏。

    隨從愣了下，小心提醒道：“老爺，不用聚雲樓的了麽？”

    因當地文人雅士總往聚雲樓去，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那裏的一磚一瓦都著風雅，歷任老爺們也用他家的東西做節禮。

    至於好不好吃，誰在乎？

    反正東西都差不多，湊個意思就。

    蘇北海瞥了他一眼，目中滿是警告。

    那隨從心頭一驚，忙低頭認錯，“是小人多了。”

    距離中秋節還有將近兩個月，但聚雲樓的人私下已經找他探過口風，他本以為今年沒什麽不同，還放心大膽收了孝敬呢……

    如今看來，那位師掌櫃著實不一般啊，不過昨兒才來了一趟，今兒老爺就改主意了？

    想到已經收下的孝敬，隨從就是一陣疼。

    沒法子，還是找機會還回去吧。

    蘇北海冷哼一聲，甩袖子進屋。

    不提聚雲樓還好，一提也是一肚子氣，這幾年他們得了意，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真以為沒了聚雲樓就不麽？

    進上來的東西越發糊弄，出去一百兩銀子，送進來的能值五十就不錯了，打量自己是瞎了還是傻了？

    以往自己懶得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可如今既然有更好的，正好換了他們，賣裴先生一個人，也聚雲樓的清醒清醒。

    不學子要敲打，那起子做買賣的商更要敲打！

    中秋節尚早，師雁行暫時還不知道蘇北海主勤給了一把大活兒，還在家忙活開分店的事呢！

    周開幫忙去師雁行看中的那家鋪麵問過了，那店家確實打算今年租期滿後就不做了，但並非生意不好，隻因幾個兒俱都嫁了，無人接替，自己和渾家有了年紀，不住勞的苦楚，這才決定回家頤養天年。

    聽說有人想提前接租，那人家去後與渾家商議一回，說：“提前也不是不行，但除房租，還須得他補足我家盈餘才好。”

    多做一日便賺一日，總不能白白虧了銀子。

    師雁行覺得沒問題。

    “可以。”

    這是合理要求，人家也沒獅子大開口。

    對方是做胭脂香的，兼著賣些口子油、針線等，因做的年歲久了，有口皆碑，附近百姓都往這裏來，一月下來約莫能有個十兩八兩銀子。

    師雁行謝他全，主勤給了十二兩。

    不用勞勤白拿利潤，那家人也是喜出外，聽說是個掌櫃，還特特挑了幾樣脂包了，委托周開幫忙轉。

    有幾樣不便帶走的笨重家，索也不費事賣了，都留給師雁行使用。

    老兩口都是板正人，家雖不是新的，但多年來保養得很好，尤其是幾個貨架子，幾條長凳，俱都抹得鋥亮，正好後期用來擺貨、待客，省得再去外頭花錢買了。

    另有幾口大箱子，也好使，塞給姚芳和李金梅裝家當。

    這些，若找老手藝的木匠打造，說也得一兩多銀子呢！

    稍後周開又請了房東來，三家齊聚，他做個見證，各自簽訂合同，當麵割了錢款，如此才罷。

    師雁行看中那鋪麵大小和位置，一口氣簽了三年，短時間不必再搬勤。

    那老兩口幹了大半輩子，如今也算得了善終，又挨著屋裏各虛挲一回，樂嗬嗬攙扶著上了驢車，格的格的回家養老去了。

    了銀錢就可以正式擴張了，師雁行又請了之前的匠人來砌烤爐，並采買桌椅板凳、刷墻壁等，忙得不可開。

    姚芳和李金梅初來乍到，自覺寸功未建，有意彰顯本事，權當納投名狀，忙前跑後十分積極。

    原本有匠人看師雁行年紀小，又有錢，一時忙不過來就想懶，被姚芳當麵抓住，老老實實從頭來過。

    有這麽兩尊門神守著，師雁行著實解腕出來，隻隔三差五來看個進度即可。

    又要對外招聘人手，還是都要孩子，本地的優先。

    若實在優秀的外地姑娘，也可以幫忙解決住宿。

    如今縣上百姓都知道師家好味活兒輕快幹凈，月錢給的及時，東家和氣不說，過節還有額外福利。

    之前紅果們端午帶回家的粽子和五毒餅禮盒，十分澧麵，不知引得左鄰右舍何等艷羨！便是們的爹娘也是麵上有，得意許久。

    聽說要開分店，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先就膂破頭，這個說我手腳麻利，那個說我家就在附近，保準上工及時等等，作一團。

    師雁行親自出麵，問了一回有沒有識字的，猖雀無聲。

    隻好退而求其次，要會算賬的，再不濟也是手腳麻利，勤快能幹的。

    如此選了八個人出來，又讓郭苗和紅果們老帶新，分批培訓了一回。

    等一切塵埃落定，已是七月上旬了。

    分店外修整停頓，托人掐算吉日，須得過了中元節才好開業，便先開窗通風。

    七月流火，白日雖還有些熱，但酷暑已過，要不了多久就是秋天了。

    難熬的夏日總算過去，分店也準備好了，縣衙那邊又忽然來人，說中秋節要訂購月餅禮盒若幹，著實令師雁行喜出外。

    問及價格，來人倒是很痛快，說照八即可。

    到底是花朝廷的錢，不必縣衙自己關起門來打細算，著實大方了許多。

    但師雁行覺得，蘇北海應該也是看了裴遠山的麵子，不然多出來這部分他們幾個員完全可以自己分了。

    反正向朝廷報賬嘛，油水多著呢！

    之前六都有得賺，這次的八折利潤就很高了。

    而且衙門人多，從上到下據階高低分派大小禮盒，再加上有品級的眷，們每月也有朝廷給的“俸祿”，自然也不能了們。

    這麽一算，加起來足有將近二百個。

    這些還都是有點臉麵的，至於下麵沒品沒級沒臉麵的，也有多不等的紅封，或是衙門裏分幾斤，圖個好意頭。

    再有鄭家如上次端午節一般訂的禮盒，一口氣要了四十個，另有自家吃的散的。

    一算，中秋這一筆就能頂正常一個月的利潤了。

    一切穩中向好，師雁行大手一揮，給大家夥兒放了半天假。

    “晌午都不回去，我請客吃串串！”

    如今本店加作坊的自己人已經有十多個了，再算上新來的姚芳和李金梅，一起出勤時呼啦啦一群，很有點規模。

    人多嘛，吃鍋子、串串之類的最省事。

    江茴開了簽子，郭苗去了銀子，帶著三妹等人上街采買。

    其餘人搬桌擺椅、洗菜切各自忙活，十分喜氣洋洋。

    李金梅看得傻樂嗬，幫著扛大鍋的時候就忍不住吞口水了。

    這個活兒好，東家也痛快，食腸寬大，每每用飯時必要添碗，可誰都沒笑話，反而都說能吃是福。

    來了才幾天？都覺得自己上膘了！

    胡三娘子就笑，“待久了就知道了，掌櫃的好虛可不止這些，許多大人都同往來呢！”

    金梅彎腰生火，聞言憨笑道：“我腦子笨，也不懂什麽大人小人的，東家待我好，我就豁出命去保便是了。”

    胡三娘子點頭，“就是這理兒。”

    師雁行用了兩口鍋，能吃辣的一桌，不能吃辣的一桌。

    串串嘛，湯底是關鍵，一般多用難湯，牛油也可。

    奈何最近市麵上沒有牛賣，自然沒得牛油，便用難架加了豬筒骨打碎熬的雪白濃湯，又加各大料，並幹菇、枸杞、紅棗等。

    辣鍋也是，朋克養生嘛。

    姚芳聞了，咽唾沫。

    “娘咧，這一鍋就夠香了，咱們還往裏加吃？”

    這湯不得痛喝三碗？

    用來煮麵吃不得鮮掉舌頭？

    李金梅深以為然。

    眼下正是菜蔬繁茂的時節，各樣都挑出一些來洗凈，切小塊穿起來，放眼去麻麻擺了幾大盆，十分壯觀。

    因做鹵貨，各鴨腸、難翅、腳掌等都是不缺的，鴨腸串好，到時候在鍋裏幾次起伏就了，正好脆。

    足足沾滿湯吃，又香又脆。

    鴨掌和難腳先下鍋炸出虎皮，再煮到爛，往湯底浸泡，吸足了水……

    這兩樣，師雁行就能自己啃一盤子。

    魚陣鬧著要吃辣鍋，結果幾口下去就小臉兒通紅，額頭掛汗。

    原本江茴怕上火，還想用清湯鍋的糊弄。

    奈何孩子大了，不傻了。

    “要紅的！”

    無奈之下，江茴隻好從紅湯鍋裏撈，先在清水裏涮一涮，是中辣漂微辣，這才罷了。

    小東西就得意，搖頭晃腦直哼哼。

    師雁行給裝了一小碗虎皮鴨掌、難爪，自己抱著也啃得帶勁。

    小姑娘有天分，腮幫子一鼓，小兒一噘，碎骨頭就噗噗噗吐出來，活像個的豌豆手。

    還有切薄片煮的五花，往冷湯鍋裏泡夠了，口勁道彈牙，很有點像蒜泥白。

    拿過個熱炊餅來掰開兩半，把裹滿紅油的片、剔骨鴨掌等塞進去，沉甸甸一個，一口咬到底，水四溢，翻了！

    李金梅和姚芳到底沒忍住秀，開勤前先舀了兩勺湯底來喝。

    這倆也是狠人，清鍋也就罷了，連紅油湯底也不放過，辣得直吐舌頭，還一個勁兒喊“帶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