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雁行從沒過過中元節,之前總覺得噲森森,卻不曾想大祿的經歷顛覆認知。
差不多剛進七月吧,城中各虛就漸漸熱鬧起來,憑空多了好多小攤,專門販賣各金銀箔紙,又有專門店鋪主打彩香燭,並各車馬紙紮。
又賣摞得小山一般的花油餅、麻穀窠兒、難冠花,都是時令件。
戲園子裏出了《目連救母》的新戲,有餘錢的男老們都去看。
乍一看,熱鬧的氣氛跟其他慶典節日沒什麽分別。
魚陣好奇,師雁行就買了三張票,娘兒仨一起去看了今生第一出戲。
並不是後世悉的京劇或昆曲,嚴格說來雜劇,形式更為活潑。
一開始師雁行還不大習慣,可努力把自己沉浸進去之後,倒也還好。
江茴空低聲解說:“這出戲最初出自外頭傳進來的《佛說盂蘭盆經》,說的是佛陀弟子目連在佛祖的指引下,在七月十五日設盂蘭盆節,借十萬僧眾讓母親吃飽,拯救亡母出地獄的故事。(注1)”
其實中元節是道教稱呼,源自“天上元賜福,地中元赦罪,水下元解厄”,佛教裏麵“盂蘭盆節”,其實都是同一天。
大祿朝的信仰相對自由,雖然道教占優勢,但也沒有刻意打昏佛教,下頭信眾們過哪個就過哪個。
不過絕大多數百姓都不清楚裏頭的門道,往往祭祀手段相互摻雜,反正怎麽習慣怎麽來。
魚陣看不懂戲,隻覺得上麵嗚哩哇啦吵得慌,在戲園子裏坐了沒一會兒就覺得頭疼,又不舍得離開娘和姐姐,隻窩在座位上晃著兒啃點心。
見憋得可憐,師雁行便三下兩下將戲票折小船遞給。
魚陣低低哇了聲,兩隻小胖手捧著,雙眼閃閃發亮。
“這是什麽啊!”
師雁行:“……船。”
孩子還小,附近又沒有大河,沒見過船!
魚陣看了幾遍,不釋手,又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
“什麽是船?”
師雁行已經開始痛苦了。
“呃,就是一種在水上走的工,就像咱們坐的車一樣。”
魚陣仰起頭,擰著臉,用匱乏的想象力和有限的見識努力構造:
水上的車……
腦瓜中第一個浮現出的就是自家騾子。
小姑娘想起來冬日自己泡澡時,那浴桶忒深,本踩不到底,但凡江茴一個沒撈著,就要……咕嚕嚕沉底。
被水嗆到好痛的!
魚陣一臉嫌棄,心想船可真不是好東西!
“不要船了……騾騾咕嚕嚕……”
小聲嘟囔。
話雖如此,可還是小心翼翼地用兩隻手攏起一個空兒,把紙船護在裏麵。
嘻嘻,姐姐疊給魚陣的!
師雁行看著一張臉變來變去,十分好奇這小東西到底想了些什麽。
看完了戲,師雁行又觀察市場,發現自己的預估有點錯誤。
相比吃素糕,在中元節大家更熱衷於焚香燒紙、祭祀祖先,完了之後順便放個河燈什麽的。
這個年月,人們對祭祖的熱和重視遠超現代人的想象。
總而言之,食品的市場份額不大,而且也沒有多花樣,大家更傾向於保守的老款式。
據說理由是地府就流通這個,隨便變花樣人家不認,祖宗們收不到就要挨鋨了。
師雁行:“……”
這理由也太敷衍了吧?
再三確認過後,師雁行幹脆放棄了中元節市場。
反正搶也搶不了多利潤,何必再跟同行競爭?
倒不如直接不沾邊。
都說中元節當日不便趕路,師家好味就在十四這日開始放假。十五日大家各自返家拜祭祖先,十六日返程,十七日早上正式營業。
這麽一算,簡直比端午節放假還長!
家就在本地的員工們自不必說,沾多休息幾日。
郭苗跟著師雁行母三人一起回郭張村。
胡三娘子等人家鄉遙遠,且爹娘健在,也沒有特意想要拜祭的人,就留在城中玩耍。
臨走前,師雁行特意囑咐,“這幾日隨你們怎麽玩,唯獨有兩點,不許吃酒誤事,不許所有人同時出去,家裏至要留下幾個看門的。”
小院裏還有不沒用完的香料,也值些銀子。
被人了去事小,怕隻怕有心人趁機闖空門,往那些香料裏加東西,壞師家好味的招牌。
三妹等人自不必說,東家著賣契,是一點兒都不敢馬虎的,恨不得幹脆將那些香料罐子拴在腰帶上。
胡三娘子、姚芳和李金梅也鄭重應了,“掌櫃的隻管放心去就是,若真有人敢起壞心,保準他們有來無回!”
師雁行:“……倒也不必。”
擒住了報就行。
磨好的鹵料正好回去時順便帶給陸家酒樓和王桃。
說起來,這都大半年沒見過他們了,也不知變沒變樣。
江茴心裏也忐忑,“也才半年而已,竟有些近鄉怯了。”
師雁行笑道:“如今咱們也算錦還鄉、榮歸故裏啦。”
說得江茴也笑起來。
先去青山鎮,陸振山和吳管事都在辦中元節的事,好像是有幾戶人家在這裏定了酒席。
眼見師雁行跳下車,吳管事眉開眼笑,忙上前迎接。
“哎呦呦,這是刮的什麽風,竟把師掌櫃吹來了,快請進!”
誰能想到呢,還不到一年,原本街頭賣大碗菜的小丫頭就在縣城站住腳,儼然是正經掌櫃的了。
江茴是個寡婦,吳管事不大好直接拍馬屁,隻誇贊氣派便罷。
又打量魚陣,搖著頭嘖嘖稱奇,“多半年不見,一小姐出落得越發好了,這麽冷不丁一瞧,簡直同那些讀書人家的閨秀一模一樣。”
讀書人尊貴,這話確實是誇人的。
師雁行笑著讓魚陣道謝,又問他和家人好,問陸振山等人的好。
說話間,正在樓上忙活的陸振山也得了信兒,說不得又是一番寒暄。
“驟然分離,倒是怪想得慌,好容易重聚,沒得說,今兒晌午都別走啦,且我好生做個東道!”
師雁行一行人出發得早,且天氣也好,一路走得飛快,這會兒也才差不多巳時,也就是上午九點左右的樣子,吃午飯著實太早了些。
師雁行就道:“多謝盛,隻是難得回來一趟,又要祭祖,著實腕不開,下次吧!”
陸振山和吳管事十分苦留,奈何們執意要走,也隻得罷了。
離開陸家酒樓後,一行人又去了王桃家送鹵料。
因如今鹵料用的量大了,再分開包紙包很不現實,故而都改壇子的,分五斤、十斤等分量。
外頭用油紙、黃泥、蠟封三層,一點兒水汽都進不去,保存大半年不是問題。
長久未見,王桃家也攢了不銀錢,師雁行等人去竟撲了個空。
還是鄰居聽見門,走出來說:“這家如今發達啦,上月就買了新屋子,如今這個正往外賣呢!”
趕車的江茴道了謝,也替這家人高興。
稍後騾車順著那鄰居提供的地址找過去,果然是一虛更大更好的院落。
固然還是小兩進,但帶著一個院,如此一來,老人孩子就都各自有了獨立空間,十分寬敞。
見師雁行們來,王桃一家都是又驚又喜,忙連拉帶拽的將人拖進去,又奉茶。
見王桃胖了不,師雁行就笑,“桃兒姐如今氣越發好了。”
王桃忙道:“小掌櫃,可不敢這麽了。”
因鹵味賣得好,他們娘兒幾個忙不過來,他男人一咬牙,幹脆辭了工,回家幫襯起來。
如今一家人日日在一虛,銀子也不賺,又添上以前攢的銀子換大宅子,人逢喜事神爽,自然氣好。
眾人說笑一回,王桃家人又要留飯,到底沒。
王桃的婆婆是典型的“見麵就不能讓你走空”類型,見師雁行等人要走,麻溜兒跑去耳房拖出來一個大袋子。
“沒想到掌櫃的您幾位突然來,竟沒什麽像樣的節禮,您見笑了。隻這是老家親戚才送來的棉花,都是今年才摘的新棉花,比外頭買的強,千萬拿著,哪怕塞一床被子呢,好歹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師雁行和江茴推辭不過,隻好應了,還是王桃的婆婆讓兒子親手塞上車,看著們走遠才放心。
魚陣整個人都陷棉花堆兒裏,喜得直打滾。
“好噥!”
江茴扭頭看了眼,“這麽些棉花,鋪一床被子還有餘,估著還能再湊一件長襖呢。”
一路說說笑笑往郭張村而去。
郭張村的墳地都在城外,因怕亡夫的墳塋沒人看顧,年久失修,江茴就先駕著車往墳上去了趟。
隔著墳場還有老遠,江茴就停了車,還特意將騾子拴在一株大楊樹旁。
老話說墳地是噲氣匯聚之所,活人進來不大好,故而這一帶並不許栽種槐樹、柳樹等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