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夢凡心中一寒。

此時天轉暗，一紅日已經墜大海，仍燒的西方紅霞滿天。

忽然覺得傍晚的海風中多了幾分涼意，不由回想起了黑雲城外那凌冽的寒風、恐怖的魔神，以及直面魔神的他的背影，還有數十萬將士山呼海嘯的吶喊——李青山！

奇怪的是，那一天明明經歷了那麼多驚心魄，卻全都模糊不清，唯有這一幕深深印刻在腦海里，濃墨重彩。倒不如說，正是這一幕太過深刻，才讓其他一切都顯得模糊。

『面對李青山？別開玩笑了！』

戴夢凡搖了搖頭，之所以敢完全貫徹歸海靈尊的命令，也是算準了，李青山本不可能再回到人間道中來，否則無天宮定會立即派出六丁六甲神將剿殺，甚至直接降下一位真仙來。

就算李青山潛萬象城，城中還有歸海靈尊坐鎮，外加上宗門的守山大陣，就算邪神也難逃一死。

唯一再見的機會，恐怕只有在魔域戰場上。

而據所知，魔民正在全線撤退，讓出了大片領土，無數凈土宗的和尚紛紛出關凈化魔土、收復失地。如此一退一進，短時間定然不會再發大戰。

反正這個「大師姐」不做也做了，所以與其前怕狼后怕虎，倒不如放開手腳，利用這個份獲取最多的資源，儘快修人仙。那麼天地大劫來臨時便有了一份自保之力，就算是再撞上李青山，也至可以自保，甚至一戰！

『不，還是算了，我還是離他遠點的好！』

戴夢凡心中又浮現出李青山直面魔神的背影，立刻打消了與他一戰的念頭。

人仙地位尊貴，可不是邪神能比的，瓷豈會同瓦罐。

總而言之，李青山縱然再兇再惡，卻像是被關在籠子里的老虎，連一都傷不著。

如此想著，漸漸放下心來，又出得意的笑容，不屑的道：

「哼，喜歡當魔民！」

……

百草園，李元回到菩提樹下，阮瑤竹已經離開。

紅霞燒盡，天已暗。園中寂無人聲，風吹草木，簌簌作響。

在返回府之前，將園中所有弟子逐出，免得的連累。

他看得出來，那些弟子都很敬，許多人跪下來懇求不要這麼做，幾乎所有人都哭了，似是生離死別。其他人則狠狠盯著自己，充滿了敵意。

也流淚了。然而固執也好，愚鈍也罷，從來都不是個會輕易改變心意的人。

李元過菩提樹糙的軀幹，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註定要為這個選擇苦。

然而這世上，苦的又豈止一人？所信任所希冀的那個人，承的苦痛又該是何等之重呢？

「眾生皆苦！」

日落星升，群星璀璨。李元遙天際那一顆赤星。

「大老爹，既然你已做出選擇，選擇背負眾生之苦，那便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於是他抖了抖上袈裟，又在菩提樹下結跏趺坐，雙手合十，寶相莊嚴。

緩緩合上雙眼，又見一層層煙雲在眼前流轉，力揮舞羽翼。

霎時間，撥雲見日，波瀾起伏的雲海盡頭，是一片連綿起伏的雪山，最高峰形似一朵蓮花。

「蓮花盛開的地方。」李元喃喃自語，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但每一次見到都會覺得震撼。

紅日東升，照徹雲海，正懸在「蓮花」上方，將雪山染一片金紅，宛如一朵金蓮。

那一朵「蓮花」也愈發艷麗多姿，隨著影的變化，彷彿時時刻刻都在盛開，釋放出霞萬道、瑞彩千條，無比璀璨、無比神聖。

這一幕，李青山亦不會陌生，這正是被他親手推倒的那一座「靈山」。

此刻卻不知為何，亦然屹立著。

李元羽翼一振、破空而去，在雲海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壑。

來到靈山之上，山巔坐落著一片恢弘殿宇，正是靈山上那一座赫赫有名的——大雷音寺。

本名「那爛陀寺」，意為「施無厭」。

李元一向更喜歡它的本名——布施佛法，普度眾生，永無厭足。

自雲端俯瞰下去，寺中人來人往，眾多僧行走其間，有的在打坐冥想，有的在談經說法，有的在習練神通。或或靜，皆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哪裡有半點蕭條景象。

李元從天而降，緩步行走其間，時而駐足停留傾聽一段經，又或是認真欣賞一幅壁畫，臉上漸漸浮現出平和的微笑。

只是從近看來，這些僧的模樣打扮，與尋常和尚不大相同，基本都像是苦行僧一樣赤著雙足，著打扮十分古舊，許多還留著長長的頭髮與鬍鬚。而且沒有任何僧注意到李元的存在，即便是向他來，視線也會從他上穿過去。

咚——咚——咚！

後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一個黑影向他籠罩下來。

李元卻並不閃躲。一位赤著上、裹著幔的金剛力士扛著數十人才能合抱的巨木從他上穿過去，大步走向不遠正在建設中的大雄寶殿。

像是一片幻影，又或是一個夢境。這裡是遙遠的過去，那爛陀寺的起源。

李元這些年來不斷沉浸其中——研習原始的經，習練古老的神通，悟冥思的法則——得到了無盡的啟示。而最關鍵的是，親眼看著那爛陀寺在冰雪荒蕪上興建起來。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座座大殿、鐘樓、寶塔。那些最終被李青山毀去的一切。

李元清楚的知道，靈山已經被推倒，那爛陀寺已被毀去，而且絕不會再重建。所以著這裡的一切，又常常覺得悲從中來。像是看著一個小嬰孩，如何呱呱落地，如何哇哇啼哭，如何好奇的睜大眼睛打量這個世界，如何奔跑、玩耍、學習……然而「他」早已經死了，早在被毀掉之前。

諸劫迴，住壞空；宇宙塵沙，概莫能外。

「原來就連不死的凰，也有老去的那一天啊！」

他如是想著，眼前的景漸漸模糊不清。他陡然發覺，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