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暗。
兩封奏一前一後送到了始皇帝的案之上。
出於對黑冰臺的信任,嬴政先看的是趙崇呈上來的那份。
打開看了沒多久,他的臉就沉下來。
扶蘇恰巧留在這裡,由始皇帝言傳教,學習理政務。
一見父皇臉很不好看,他小心的問:「父皇,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這個陳慶,該殺!」
「竟然要將修建皇陵的民夫發還返鄉,誰給他的膽子!」
「寡人命他當將作府左中侯,他就是這般回報寡人的嗎?」
嬴政氣憤的把書簡摔在案上,額頭上青筋直跳。
扶蘇一聽和陳慶有關,頓時提起了神。
「父皇,可容兒臣一觀?」
「你自己來看!」
嬴政怒火中燒,連看第二封奏的心都沒有了。
扶蘇小心翼翼把黑冰臺奏拿過來。
陳慶的一言一行,事無巨細的記錄在上面。
當看到他是為超期服役三年的民夫仗義執言的時候,扶蘇心懷大,暗暗讚歎道:真不愧是先生所為!
不過這種表,決不能讓始皇帝看到,否則定然心中不喜。
扶蘇稍稍歪著子,看完了整封奏,琢磨著該怎麼替陳慶開。
「你不用說了!」
「寡人知道,你素來奉陳慶為大賢,他的所作所為,你必然支持。」
嬴政恨鐵不鋼的看著自己的兒子,提前把對方的話堵了回去。
扶蘇面尷尬,訥訥不敢言。
「史大夫曹乘澤。」
嬴政看著竹簡上的名刺,略疑。
曹承澤在史中存在並不強,理的也多是整理庫書冊等雜務,怎麼突然急上書?
抱著以防萬一的態度,嬴政打開了這卷諫書。
不多時,他的眼神愈發兇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扶蘇心知不妙,連忙問道:「父皇,曹大夫說了什麼?」
嬴政猛地轉過頭來,目惡狠狠地說:「扶蘇,若是臣子目無法紀,飛揚跋扈。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收買人心,廣施恩澤,他是何居心?」
「父皇……」
扶蘇低下頭,暗道:先生在朝中還真是不仇家啊。
「兒臣以為,當相機行事,不可一概而論。」
「哦?如何相機行事,你倒是說來聽聽。」
嬴政強忍著怒氣,非要聽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扶蘇昂首道:「若是無關小吏,行邀買人心之事,大可一笑置之。待查明真相后,再依律查辦。若是王公貴族,舉足輕重的人,便不能輕舉妄。須得查明其同黨是誰,日常與何人往來,務必一網打盡。」
嬴政臉一變,愣在當場。
陳慶肯定不能算無關小吏,他的本事可大著呢,就能打造出五千副兵甲。
可……
他的黨羽是誰呢?
嬴政幽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扶蘇能算半個。
還有誰?
他想了半天,是沒想出陳慶有什麼同黨。
要說仇人,那倒是一抓一大把。
嬴政差點被自己的想法給逗笑了。
能活陳慶這樣舉世皆敵,在某種程度上也不得不說他是個人才。
「就知道你要替他說話。」
嬴政佯裝惱怒的瞪了一眼扶蘇,抬起頭對趙崇說:「去把陳慶招來,寡人要當面問責。」
「諾。」
趙崇走出咸宮后,不自的搖頭。
陳慶這傢伙,可真有兩下子呀!
換了別人這麼干,早就不知道死多回了。
剛才聽始皇帝的語氣,殺心已經消解,恐怕又又又要被他逃過一劫。
一刻鐘后,陳慶匆匆忙忙趕到了書房。
他的角還沾著沒乾淨的飯粒,一進門就恭敬的行禮:「微臣參見陛下,參見扶蘇公子。」
「陳慶。」
始皇帝眼神玩味:「你倒是吃得下,睡得著。」
陳慶毫不猶豫的說:「回陛下,微臣日日為大秦憂心勞力,自然吃得多了點,睡得香甜一些。」
嬴政差點被氣笑了。
扶蘇不停地打眼,示意他不要刺激始皇帝。
「那你倒是說說,你如何為寡人分憂呀?」
嬴政低了些聲音,語氣嚴肅了不。
陳慶朗聲道:「陛下,大秦律規定:功必賞,過必罰。微臣不通律法,當真如此嗎?」
扶蘇溫和的說:「當然如此,這是大秦律的基,也是大秦治國之本。」
「那微臣心中有一事不解。」
陳慶朗聲道:「微臣今日親眼所見,一群對大秦最為忠心,為大秦戰到最後一刻的功臣,卻過著不蔽、食不果腹,牛馬都不如的生活。」
「有家不能回,親人難團圓,令微臣不忍側目。」
「故此想問,賞在哪裡?」
嬴政的臉不變得凝重起來:「你說的可是驪山刑徒?他們何功之有?」
扶蘇催促道:「先生,可是後世歷史中,他們立下了大功?」
陳慶點點頭:「公子果然聰慧,一猜就中。」
他直視著秦始皇的眼睛:「史書記載,胡亥登基后,天下烽煙四起,各地軍多如牛。」
「許多野心之輩,不約而同朝著咸進發。」
「拿下咸,才有問鼎天下的資本。」
陳慶指了指自己腳下,讓嬴政的臉又黑了幾分。
扶蘇深吸了口氣:「難道是驪山刑徒救了咸?」
「然也。」
陳慶鄭重地說:「彼時蒙恬已死,大秦北軍心存怨念,加上路途遙遠,來不及回師防守都城。遠征百越的大軍更不消說,遠隔萬里,有心而無力。」
「面對規模數十萬、百萬計的軍,朝廷無奈下只得聽從章邯的建議,給驪山刑徒發放武和盔甲,命他們與軍作戰。」
嬴政默默的把章邯的名字記在心裡。
臨危不,有勇有謀。
以前還是小視了他,將來有機會可以委以重任。
陳慶心中暗笑:要重章邯了?
很好嘛!
你越重他,我手裡著的把柄就越重要。
嘖嘖,大一級又如何,看以後將作府到底誰說了算!
「陳慶,你接著說。」
嬴政見他停下話頭,催促道。
陳慶微微點頭:「誰都沒想到,驪山刑徒念朝廷寬赦之恩,竟然發出了無與倫比的戰鬥力。」
「章邯率領他們,大戰十數場,小戰不計其數。」
「驪山刑徒每戰皆勇爭先,不畏生死。」
「各路軍無論兵力多寡,將領是誰。不管對手是十萬人,還是二十萬人,他們皆一往無前!」
嬴政聽得心曠神怡,大解氣。
造大秦的反?
連一群刑徒都打不過,造恁娘的反!
「後來呢?」
「他們既然連戰連勝,那……」
始皇帝突然有了不好的預,如果這樣的話,那大秦就不該亡呀!
陳慶慨一聲:「他們將生死置之度外,為朝廷平叛殺敵,但朝廷卻沒有對得起他們。」
「戰至後來,糧草、軍械皆供應不上。」
「軍中人心搖,胡亥和趙高卻不聞不問,只知催戰。」
「在後續無援的況下,刑徒軍接連打了幾場敗仗。」
「數十萬大軍被前後夾擊,最後約二十萬人無奈投降,其餘人戰死。」
「那些投降的刑徒,怎會如此甘心從賊?」
「他們都在等著、盼著,朝廷什麼時候會派人來救他們?」
「結果……」
「軍為防生變,趁著夜,將刑徒軍分批繳械,押出軍營。」
「盡數坑殺!」
書房安靜的可怕,落針可聞。
陳慶的春秋筆法,生生把驪山刑徒說了一群悲壯又無依無靠的苦戰士。
嬴政的臉頰不停的搐,顯然盛怒至極。
扶蘇長長的哀嘆一聲,慚愧的低下了頭。
大秦對不起他們呀!
「陛下,後世之事雖然暫時沒有發生。」
「但是驪山刑徒這份忠心,對大秦的這份義,該如何嘉獎呢?」
陳慶悠悠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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