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裡，太后正拿竹做的長柄水呈澆花。兩個小宮人哈著腰，提桶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

太后是個嚴苛的聲口，話不多，用詞也沒什麼鋒芒，可偏就是這寥寥幾字，能一針見地中你心頭至痛，你敢怒卻不敢言。那是多年深宮鬥爭中磨礪出來的本事，花了大代價，經年累月就了習慣，即便對自己的親兒也不寬容。

昇平噎得無地自容。

太后是昨日傍晚回的宮，到地兒後就歇下了。昇平掐著時間，一大早就跑來哭訴前幾日太池邊發生的事。當然，是個好面的人，當眾下跪道歉這樣丟臉的事，只一句話帶過，重點闡述姜央有多可惡，而衛燼又是如何縱容，懇求太后替做主。

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哭了快有小半個時辰，嗓子都要冒煙兒。誰知太后竟只用一句話，就將的長篇大論概括完全，且毫不留地撕下了臉上的遮布。

「兒……兒那也是沒辦法……」昇平絞著帕子支吾，「誰讓陛下威脅兒來著，說不下跪道歉，就將兒丟太池裡餵魚，兒能怎麼辦？」

太后直起，皺著眉，頗有些吃力地捶後腰。

昇平連忙上前，極有眼力地接過手裡的水呈，幫澆花，語氣越發哀致：「母后，您可千萬要給兒做主！」

太后平平掃一眼，沒說話。

園子裡的花木有些時日沒人打理，枝葉都走了形。宮人呈上剪子，太后接過來，從最長的一枝修剪起。

「哀家說過多回，咱們現在的境並不安全，且該低調行事，便是了窩囊氣，能忍就忍，你怎的就是聽不進去？」角一扯，哼笑，「又是那個姜凝慫恿你的吧？當初你要哀家保，拉進宮做你的伴讀，哀家就勸過你，那就是個被家裡慣壞的蠢，除了會溜須拍馬，什麼事也幹不，你偏不聽。現在好了，自食惡果了吧。」

提到姜凝，昇平也一肚子火，那日要不是刺探軍出錯，自己何至於淪落到那步田地？

「這回是兒識人不清，信錯了人，現在已經把人打發回去了。姓姜的就沒一個好東西！母后放心，同樣的錯，兒今後斷然不會再犯。」

眼珠子一轉，又殷勤笑開：「兒這回也是著急為皇兄出頭，才會栽跟頭。母后您想，皇兄才走三個月，姜央就立馬跟陛下兜搭上了，合適嗎？這民間死了丈夫，還講究守寡呢，這麼做，分明就是沒把皇兄放眼裡！虧得這三年，皇兄沒婚，也一直拿當太子妃。」

皇兄之死，一直是母后心底一道越不過去的坎兒。每每提及，再沉穩的心，都會掀起滔天巨浪，把衛燼那個竊國賊罵個狗淋頭。

只要拿皇兄說事，再將一切因果都推到姜央上，母后定會為出頭。

太后聞言，執剪子的手果然僵住。

昇平暗喜，繼續煽風點火：「兒那麼做，不是為了皇兄，更是為了母后您。姜央那小賤蹄子心氣兒高，您再不出手給皮，沒準明兒就領著人，來慈寧宮跟您抖威風！還有陛下，您瞧他那態度，當初要沒有您的輔佐，他也坐不上這龍椅。可現在呢？您大老遠回宮來，他不去城門迎接就算了，竟連個接風宴也不擺一個，讓您就這麼一個人孤伶伶回來，像什麼話？跟本就是沒把您放在眼裡！」

咣啷

剪子被狠狠擲在地上，尖利的鋒刃在里輕閃，幾乎是著昇平的裾落的。

昇平尖一聲，連退幾步，指尖摳著地兒慌忙跪下，「母、母后息怒。」

兩個小宮人也放下水桶，跟著屏息跪地。

園子裡氣氛凝滯，檐下的雀鳥也適時收了聲。暗在寂靜中滋長，本就沒什麼生氣的地境兒，變得更加抑。

「糊塗東西！你也知道哀家這回丟盡了老臉，那你可知他為何這麼做？」太后氣如山涌，抖著指頭隔空昇平，「還不是因為你拿煊兒的事激他，他才這般回敬咱們？你現在竟還要哀家替你出頭？你難不也想看見他把哀家釘在宮門上？」

昇平大驚失，連忙把頭搖撥浪鼓，「不是的不是的，兒怎敢這麼想？兒只是、只是……」

想起那日衛燼的警告，昇平恍然大悟般瞪圓了眼。

原以為當時只要自己跪下認錯，衛燼就不會再追究，還能做回那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繼續無邊榮華。可現在細想，那本就是他下的戰書。

白眼狼心狠手辣，就沒打算放過們母！

「竟敢耍我！」昇平恨聲捶地，可事都已經出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

想著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富貴權勢，馬上就會過眼雲煙，甚至連母后和表兄也在劫難逃，養尊優的長公主殿下，終於會到了刀懸在脖上的恐怖。

「那、那那咱們現在怎麼辦？總不能就干坐在這等死吧！」昇平癱在地嗚咽，淚珠如斷線般從眼角落。

太后被哭得頭疼，要不是十九年前親眼看著穩婆將這孩子從自己肚裡接生出來，真要懷疑昇平到底是不是自己兒，怎的這般不開竅？遇上點事就慌這樣？還不及姜家那小丫頭端得住。

有今天這一日，很奇怪嗎？早在宮變後，和衛燼勉強握手言和時，就已經預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