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君子協定，口頭承諾，不需要簽字畫押，不需要擺宴慶賀，甚至連再見一麵都省了，易冷即刻飛往廣州，他要進行下一場遊說活。

    老特務素來喜歡輕車簡從，一切低調，恨不得用假份證出行，這是嚴酷訓練加上長期工作養的職業病，不樂意被人掌握行蹤，所以他出差都是一個人，坐經濟艙，著簡樸，風塵仆仆，就像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業務員。

    上海浦東飛廣州白雲的航班，因為空軍演習的原因實行了航空管製，一拖再拖，從中午拖到了傍晚，登機，出，又回來，全下機，一番折騰讓人怨聲載道，正當群激時，終於有了明確消息，管製結束，大量滯留的航班可以依次起飛了。

    機場裏人滿為患，座無虛席，當然這些隻是經濟艙的旅客，坐頭等艙的有貴賓休息室，易冷有各種卡，但他不喜歡進貴賓室，索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席地而坐，拿出一本關於國際航運的英文書來看。

    老特務的直覺告訴他，有人在暗盯著自己，於是他借著麵前有人經過，迅速換位，把外套反穿，溜達了一圈，找到了的兩個人，竟然是向冰和簡小天。

    兩人還嘀咕呢：“人呢，怎麽一轉眼不見了？”

    易冷按住了兩人的肩膀：“你們在找誰？”

    “哎呀嚇死我了，姐夫，你怎麽跟個賊似的。”向冰嗔怪道。

    “你倆幹嘛去？”易冷反問，“可別告訴我說你倆談對象，去廣州旅遊。”

    簡小天言又止，還是向冰直爽：“姐夫，我們跟蹤你來著。”

    “展開說說，為什麽要跟蹤我。”易冷有些好奇。

    向冰亮出手中的長焦相機，屏幕上顯示出易冷坐在機場角落裏看書的照片，曝時間夠長，人固定不，麵前的旅客都變了穿梭的影，很有意境。

    “就憑這一張照片都能拿獎你信不信。”向冰說，“我想做一個紀錄片，跟蹤拍攝，記錄你是如何拯救我們廠的，一個人勢單力薄，所以就拉著簡小天一起了，他還能吃苦的，拍視頻剪輯的水平都可以。”

    易冷記得簡小天，江尾造船廠宣傳科的年輕人，那種拿報紙接熱水拖地的角，國企裏一茬茬老去的人都是從年輕時過來的，到退休基本沒變化，隻是學會了耍，拉幫結派，擺爛等死。

    但今天的簡小天眼裏有，。不知道是的滋潤，還是對廠子的熱讓他燃起的這把火。

    易冷皺起眉頭：“這個紀錄片有意義麽？”

    向冰說：“了，就有大意義，不了，也算對得起廠裏人了，我和小天都是廠裏子弟，打心眼裏不願意看到掛了幾十年的牌子摘掉，我們是搞宣傳的，沒有別的本事，就是能鼓舞士氣，小天你說是不是？”

    簡小天說：“對，起碼證明我們努力過了，紀錄片是最終品，我們還會進行圖片和短視頻的直播，在微博上，在抖音上，讓廠裏人都看到我們做了些什麽。”

    “行吧，你倆就作為我的助理跟我一起出差，但是不能把攝影設備出來，懂麽？”易冷終於答應。

    兩人對視一眼，欣喜萬分。

    易冷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看書，看了一百多頁之後，終於可以再次登機，這次非常順利，淩晨時分抵達廣州，找了家賓館，開了三個房間住，天亮之後便開始走親戚。

    易冷在南方頗有些重量級的親戚，報界的泰鬥燕青羽，招商局集團副部級的大姑父，再往南走兩步，還有住在深圳的親爹，之前黃皮虎已經認過一遍親了，門路，走起來本該順利才是，但是實際上並不理想。

    燕青羽不好，心不能激，醫生和家人不讓他會客，哪怕是親孫子也不行，這當然不是燕青羽本人的意思，人老了，別管年輕多英明神武，現在一個護士就把你管得死死的。

    爺爺沒見著，大姑父必須要見到，易冷先聯係上大姑，說約個時間一起坐坐，大姑很冷漠，這並不出乎預料，位高權重的人對親並不看重，反而很怕窮親戚前來攀附。

    對，易冷在人家眼裏就是窮親戚，即便他是江東造船廠的總經理，也不過是個級國企幹部，距離大姑父夫婦差得遠了。

    但易冷還是拎著禮登門拜訪，是把親給續上了，手不打笑臉人，大姑父耐心聽他講了一大堆。

    易冷想尋求招商局集團的幫助，他慷慨陳詞，說造船廠是國之重，練的技工人是寶貴的資產而不是累贅，大家應該攜手努力，把江尾造船廠盤活。

    大姑父說：“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想國家有關部門一定會考慮的，對了，深圳去了麽，你爸爸那邊要經常走，還有你哥哥怎麽樣了？”

    易冷有個同胞兄弟吳德祖（黃皮虎）當上埭峴代總統的事兒，家裏人是知道的，都覺得那才是千裏駒，與之相比，易冷就太遜了。

    一番談下來沒有任何果，反而被大姑父委婉的教訓了一頓，說你和你哥哥各方麵差異蠻大的。

    易冷心說那也是我，可是猛然又想到，那真的也是我麽，那軀裏承載著吳德祖的技能和習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兩個人的綜合，隻不過主導者是屬於自己的意誌。

    大姑父畢竟是外人，話說的沒那麽，大姑就不一樣了，對親侄子說了一些掏心窩子的話，說一個企業的存續與否，不是靠個人的掙紮努力，而是大浪淘沙，不適應時代發展的，就該讓它破產，病樹前頭萬木春，當年國企改製不也是曆經了多磨難滄桑，時代的巨變下，個人是渺小的，螳臂當車是不明智的舉。

    “飲茶，上好的鐵觀音。”大姑父端起茶杯，分明是在送客。

    易冷了一鼻子灰，黯然離開廣州，去深圳拜見良叔，請他和自己一起赴港，說服那些叔伯們，拿出社團資金造船廠。

    雖然龍頭最大，但社團是大家的，龍頭隻是代管資金，需要大規模用的時候，還得元老們投票決定才行。

    親爹給麵子，當即坐港粵牌照的旅行車從深圳過海關去香港，老婆田正妹要去香港購，也一起去了。

    叔伯們圍著大圓桌，聽現任龍頭說了構想，一個個流出既不懂又鄙視的表，他們說話就更直接了，都是沒文化的江湖人，一輩子打打殺殺，隻知道開三溫暖酒吧茶餐廳，不懂什麽造船業務，也不想了解。

    “真有本事的話，拿一張澳門的賭牌來，我們就聽你的，別說造船廠了，就是造火箭也行。”一個伯父這樣說，博得一片讚同。

    這些人文化水平不高，不代表智商低，他們從不做自己認知領域範圍之外的事，撈偏門掙了錢之後就買樓，連票都不，偶爾去澳門玩兩把，小日子愜意的很，何必冒險投資地不悉的產業。

    叔伯們借著這次機會小聚了一下，喝了十幾瓶xo，酒酣耳熱之際，他們也沒讓龍頭白跑一趟，有人說我出一百萬港幣讚助，立刻有人響應，好歹是湊了一千多萬港幣，還是口頭承諾，總算是給了點麵子。

    叔伯們酒席結束之後一個個相邀去按鬆骨，三兩離去，良叔也被老友拖走了，隻留下易冷和兩個助理黯然相對。

    易冷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又窮又小的國家的總統，出來周遊世界到化緣，到壁，當然他也沒那麽沮喪，本來也不是抱著必勝的把握而來的。

    這家餐廳是三槍會的產業，地毯陳舊，裝潢過氣，頗有港片裏的覺，放到眼下，平添頹廢喪氣。

    正準備走人，白宇行匆匆走了進來，他原本是一個低級的四九，做了大事之後被易冷提拔起來，現在管著一小片地方，有了自己的班底，儼然是個小話事人了。

    白宇不像那些叔伯，資曆老，江湖深，眼裏沒有後輩，他是新龍頭提拔起來的，眼裏隻有易冷，白宇神嚴肅，上前附耳說了幾句，易冷的臉也難看起來。

    向冰使了個眼，簡小天悄悄按了藍牙開關，藏在包裏的攝影機開始工作。

    “人呢？”易冷問。

    “在外麵。”

    “帶進來。”

    兩個馬仔押著一個靚仔走了進來，靚仔角有，桀驁不馴，長得有點像言承旭，有一種獷的帥氣，也發達，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的貴公子呢，懂行的一眼就明白，這是個會所男模。

    “什麽名字？”易冷問。

    “斯文。”男模答道，一副傲然不屈的樣子。

    易冷看看白宇，白宇會意，一耳過去：“你爹媽給你取的名字！”

    “段豪。”男模惡狠狠答道。

    馬仔奉上一張證件，是段豪的港澳通行證，確實是這個名字，而且籍貫還是江東某縣，算是老鄉了。

    易冷問道：“按本地規矩，應該怎麽置？”

    白宇說：“從斬手腳到活埋，都有，隨老大的心意。”

    易冷有些犯難，這是他作為三槍會龍頭理的第一個事務，很考驗人，理不好，威信就崩了，理好了，那就是犯罪，這邊攝影機可還拍著呢。

    他忽然有點生氣，氣白宇給自己找難題，但這事兒也怨不得人家，忠心耿耿的下屬，遇到這種事不可能裝看不見，及時報告，才能把惡劣影響降到最低。

    事很簡單，良叔的老婆田正妹消費了這個段豪的男模，在香港富婆消費鴨子很正常，隻要不被老公發現就沒事，偏偏田正妹帶著段豪在酒吧裏喝醉了鬧事砸東西，酒吧又是白宇罩的，所以就鬧到了龍頭這裏。

    白宇不敢難為田正妹，隻將段豪抓來，按照規矩是要弄死弄殘的，但易冷下不了這個狠手。

    此時段豪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誰，隻以為是鬧事砸東西被黑社會抓住敲詐呢，他說我田姐是大人，你們我，就等於找死，你們放過我，田姐會給你們錢的。

    易冷問他：“你和田姐睡過？”

    段豪說：“當然了，我可是鴨王，客人點我，不就是為了那點事麽，田姐老公不行，寂寞幹，經常來我們這消費，伺候過的人很多，又不止我一個。”

    易冷眼前出現了良叔的影，頭頂大草原綠油油。

    他勾勾手讓白宇把耳朵湊過來，安排了幾句話，白宇點點頭，押著鴨王段豪走了。

    向冰八卦心使然，很想問問到底怎麽置的，但是看易冷臉不善，是把問題憋在肚裏。

    晚上，易冷拎著一瓶酒，獨自敲響了良叔房間，他們家在香港有豪宅，住的就租出去了，來港就住酒店，這是一個套房，田正妹在裏麵不出來見大兒子，隻有良叔陪著陌生的兒子喝一杯。

    “還是去酒廊吧，說話方便。”易冷說。

    父子倆來到酒店頂層的酒廊，客人很，氛圍靜謐，很適合推心置腹。

    “田姨找了個鴨子。”易冷說。

    “我知道。”良叔很平靜。

    這回易冷沒話說了，隻能戰喝酒。

    “小泰也不是我親仔。”良叔說，眉宇間並沒有什麽不悅和憤恨。

    “您這肚量，遠超凡人。”易冷吹捧了一句。

    “這是命運對我的捉弄，或者說懲罰。”良叔點起一支雪茄，陷回憶，“我在緬甸戰場了很重的傷，你懂的，正妹是我一個好兄弟的馬子，小泰也是他的種，兄弟不在了，正妹和小泰，我就接管了，願意做什麽事，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別太過分，或者被人騙就行。”

    話不多，信息量很大，即便說的晦，易冷也能猜到，在和吳文芳有了這一對雙胞胎之後，良叔傷，而且的是下三路的重傷，失去了生育能力，甚至能力，這對一個男人是致命的打擊，所以而不宣，甚至還故意製造出桃緋聞，以此掩蓋真相。

    田正妹是兄弟的人，小泰是兄弟的兒子，良叔照單全收，也解釋了為什麽放著那麽多選擇不要，非娶田正妹的原因，良叔這人，義薄雲天！

    既然不能同房，那麽田正妹在外麵吃也就是可以諒解的了，隻要別被渣男騙走家產，玩幾個鴨王算什麽，那消費。

    易冷真的無話可說，五味雜陳。

    “把這件事理幹淨。”良叔說。

    “已經理好了。”易冷說。

    “你說的造船廠的事，爸爸可以讚助一部分。”良叔說，“這些年來，我投資了許多房產，深圳的房價漲得我怕怕，總覺得哪一天會崩盤，陸續手了一部分，手上有一點點現金，存銀行利率太低，又不敢炒，不如拿給你投資做生意。”

    小泰不是親生的，吳德祖植人，良叔目前就這麽一個兒子，濃於水，他唯一信任的也隻有這個兒子了。

    “一點點是多？”易冷忍不住問。

    “十億。”良叔出兩手指叉。

    深圳的一個地主，提供了十億人民幣的流資金，這筆錢就足夠把江尾造船廠斷裂的資金鏈給續上了。

    關鍵時刻還是親爹靠譜啊。

    “我想抱孫子了。”良叔徐徐吐出煙霧，向兒子提出換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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