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峻等了好幾分鐘，一直沒等到元老的回應。

他出聲問：“爺爺，您在聽嗎？”

又過了兩三分鐘，才傳來元老沉痛蒼老的聲音，“阿峻，小四是不是沒了？”

元峻道：“人在急救室搶救，您要過來嗎？”

“你說實話。”

元峻問：“您邊都有誰？”

“阿堯和阿陸。”

“您把手機給阿陸，我有話對他說。”

元老固執地說：“不用，你告訴我就行，我早就有心理準備。回答我，小四是不是沒了？如果是，你就說是。”

元峻沉默不語。

元老懂了。

最小的兒子沒了。

猶如五雷轟頂！

他被劈得腦子蒙蒙的，整個人恍恍惚惚，一時竟不知在何時何。

過了好一會兒，兩行濁淚順著眼角皺紋千萬壑地流下來。

他握著手機轟地一下倒在沙發上。

顧謹堯和秦陸急忙扶他坐好。

可是元老已經坐不型。

曾經戎馬半生的男人，高大，偉岸，在戰場上鐵骨錚錚，此時卻散一團，像一堆沒有骨頭的散，怎麼扶都坐不起來。

他毫無形狀地癱在沙發上。

臉眼可見地變晦暗，臉上的皮迅速干癟，皺紋在加深。

他嘆不出氣，眼淚已流不出，整個人是直愣愣的，是呆的，是沒有魂魄的。

顧謹堯急忙從他兜里出降藥，喂他吃下。

秦陸去接水，往他里灌。

顧謹堯拍拍元老的后背，輕聲道：“元老，元老。”

元老聽不到，他現在聽不到任何聲音。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小兒子沒了，沒了。

他痛失子。

之前惱他，管不好妻子，給元家埋下患，他狠心將他驅逐到國外，后來又懷疑他是那個幕后之人。

如今什麼都無所謂了，只希他能活著。

秦陸坐到他邊，幫他按了按口，問：“元爺爺，要送您去醫院嗎？”

他接連問了五六遍，元老才回過神來。

他啞著嗓子說：“不去了，讓阿峻把人送回來吧，別占用醫療資源。”

說完過了幾秒鐘，才覺得不對。

這是秦陸的家，不能接來這里。

元老用力提了一口氣，坐起來，對秦陸說：“讓阿峻把小四送到他原來的家，不發喪，一切從簡，你派輛車送我過去。”

秦陸佩服他的。

尋常人突然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天都塌了，他還能為大局考慮，冷靜理后事。

秦陸派了車，和顧謹堯一起護送元老去元季峽以前的家。

將元老安置好后，顧謹堯打電話人來布置靈堂。

靈堂布置得差不多時，元季峽的被運了回來。

元老拄著拐杖，站在靈堂里，靜靜著小兒子的容，一言不發。

那種悲傷很靜，很痛，是絕到極致的痛。

元峻站在一旁向元老低聲匯報：“爺爺，狙擊手已經被墨鶴叔叔和逸風抓到了，但是他咬碎了藏在牙齒上的毒藥，自殺了。其他人也被抓了，已經帶回龍虎隊進行審問。”

元老手搭在拐杖上，用力閉眼睛，咬著后槽牙問：“那個幕后之賊，有眉目了嗎？”

元峻搖搖頭。

秦悅寧在一旁提醒：“阿峻，你四叔臨終前，有沒有什麼言？”

元峻仔細回想。

元季峽臨終前托孤，讓他保護小元崢長大，最后還說“沒，沒……”

當時他覺得很反常，臨終了為什麼要說沒？

到底是什麼沒了？

如今回想起來，他想說的是不是人名？

對方為什麼要派狙擊手殺他？

肯定不是為財，更不是為，殺人滅口的可能很大！

元峻突然茅塞頓開，四叔說的méi，應該不是沒，而是梅，或者眉，枚這些姓氏。

他對元老道：“我四叔臨終前，說過méi。爺爺，您下命令吧，連夜派人徹查méi姓所有員。”

元老抬起長滿枯皺的老手，沖他擺了擺，“去吧，你們自行定奪。”

元峻微微頷首，拿起手機，走到一邊撥給父親元伯君。

這些人中，有的級別很高，需要父親下令。

元峻和元伯君商量一通后，由元伯君派人將徹查工作安排下去。

安排完畢，元峻返回棺材前，問秦悅寧：“崢崢呢？”

秦悅寧道：“在樓上主臥室，睡著了。”

元峻不放心他，轉去了樓上主臥室。

長年沒人住，即使有人定期來打掃，臥室里仍有一子霉味。

元峻走到床前，著瘦瘦的小元崢。

那孩子細瘦的小子蜷在被窩里，雙眼閉得的，秀氣的眉皺著，子時不時地搐一下。

一張清秀蒼白的小臉，實在招人心疼。

元峻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輕輕幫他往上拉了拉被子。

秦悅寧跟進來，問：“要通知他媽媽嗎？”

元峻搖搖頭，“不用。”

秦悅寧垂下眼簾瞅著小元崢秀氣的小臉，嘆息道：“真可憐，才這麼一點點大。”

不由得想到顧胤，和這孩子差不多的遭遇，小時候死了媽，父親坐牢。

這孩子則小小年紀死了父親，母親在坐牢。

元峻站起來，對說：“悅寧，你跟我出來，有事要跟你商量。”

“好。”

二人走到臥室外面。

元峻把門關上，對說：“可能對你不公平，但是我必須要這麼做。”

秦悅寧道：“什麼事？你直說無妨。”

“四叔臨終前托孤，這孩子我來養。”

秦悅寧點點頭，“沒問題。”

元峻手搭到肩上輕輕拍了拍，愧疚地說：“委屈你了。”

“沒關系，咱們家大業大，養個把孩子算什麼？一個孩子又花不了多錢，添雙筷子的事。正好我媽退休在家閑著沒事，讓養。”

“我帶在邊養吧，請保姆照顧。崢崢本就有抑郁癥，如今又喪父，不是普通孩子。岳母勞半輩子，就不麻煩了。”

話音剛落，樓下忽然傳來一道洪亮的嗓音，“元老啊，元老，您可怎麼辦才好？”

這聲音不用下樓去看，都知是顧傲霆。

從前所有人都煩他事多，事兒爺。

這當口卻沒人煩他。

喪子的元老，需要有這麼個人來安，也只有他能安。

留秦悅寧在樓上守著小元崢，元峻下樓。

元老仍怔怔地坐在棺材前，雙手握著拐杖頭，盯著元季峽的容痛不生。

人真是奇怪。

難過得靈魂都痛，可是他這會兒卻哭不出來，眼里一滴濁淚都沒有。

心臟疼得仿佛已經開始腐敗，能聞到腐的氣息。

他寧愿躺在棺材里的是自己。

他這把年紀了，什麼都經歷過，什麼都擁有過，死了也無所謂。

可是小兒子還那麼年輕，才剛四十出頭。

顧傲霆在元老邊坐下，拍拍他的后背說：“元老，元老啊，節哀吧，節哀。這把年紀了，想開點。”

元老沒有反應。

他后悔了，后悔不該把四子逐到國外，如果一直留在邊，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可是又怕把他留在邊，他前妻雇兇殺人的事會被曝，毀了元家其他人。

怎麼做都是錯。

人吶，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