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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戲》 21.第二十章 此去幾時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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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濟。這是最先想到的地方。

  想到就去了。

  仁濟的樓比想的要大,門庭若市。進了門診大廳,找到一位護士,詢問這裡是否有一位「錢源」的先生。對方疑搖頭,說仁濟並無此人。

  難道記錯了醫院名字?不會,這樣有名的醫院,聽一次就記得了。  想看更多彩章節,請訪問st🍑o.com🎤

  沈奚想想,又問那護士,外科室有沒有剛下船回來的醫生?兩位,一位英國人,一位中國人。這回護士才笑了,說有的。

  沈奚忙將煙盒給護士,對方也熱,讓等在候診大廳。

  未幾,英國人笑容滿臉迎了出來。

  「我去帶你找他。」英國人說著,帶去二樓找那位「錢源」。上了樓,剛好是下午背了線不足,走廊也沒開燈,有些暗。地上瓷磚倒是新,在這樣晦暗的地方,都泛著。;

  英國人推開了一扇門。

  裡頭一地白茫茫的全是紙。蹲在地上整理資料的男人背對著他們,他聽到靜回頭,見到沈奚,馬上笑著說:「你果然來了。」

  「我是來了,只是險些被人當騙子。」「禮貌」地回。

  「騙子?」男人恍然,直立起,「哦,對,我對你用了化名。」

  他又笑著,用乾淨手,對出了右手,正式介紹自己:「鄙姓段,段孟和。」

  沈奚象徵和他握手。

  「先說句抱歉,」段孟和指著沙發,「先坐下來,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

  雖被騙了,可想著自己也是有化名的人,也曾騙他說自己和傅侗文是夫妻。這樣兩相抵消,還多騙了他一回,也就沒真生氣,順著他的意思,坐在了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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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孟和送走英國同事,回來,特地閂上門,為遞上一杯茶。;

  他人在沈奚對面的椅子上落座,笑容漸去,似乎在想如何解釋,能更簡潔合理。

  「在遊上,沈小姐邊的那位先生心疾難愈,有留學背景,又是家在北京城的傅姓公子,我猜他就是傅家的三公子。對不對?」

  沈奚抿起來:「你如果想問他,那我現在就要走了。」

  段孟和搖頭:「你聽我說下去。我瞞自己的真實姓名,就是因為猜到他是傅侗文,」他停頓半晌,說,「其實我和段家有點親戚關係,段祺瑞……你應該聽過。」

  袁大總統的心腹?沈奚錯愕。

  這樣看,他家和傅家都是北洋軍一派的,份屬同僚,為何不願相認?

  「我很怕自己在上海的事讓家裡知道,他們還以為我仍舊在國外深造,」段孟和無奈一笑,「所以才會騙了你們,對不起,沈小姐。」

  「你回國沒有告訴家人?」;

  「歸國五年,從未歸家,」他說,「所以,希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這話倒嚴重了。

  沈奚輕搖頭:「我沒生氣,段先生不用一直道歉。」

  「那就好,」段孟和輕鬆不,「來,我們說說你。是改變主意,要來仁濟了嗎?」

  「並不全是。」

  「那麼?」他笑看沈奚,「是為什麼呢?」

  「我只有三個月在上海,想找點事做,所以來自薦,」一眼地上堆積如山的紙,上頭是英文,「你需要助手嗎?醫學背景,通中英文,中醫也懂一些的助手?」

  段孟和略意外,卻很開心:「當然,」他指滿地的文件袋和堆積如山的紙張,「我正為了這些東西發愁,你一定是老天派來拯救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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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的過去各科室留下來的後記錄和病例。

  因為仁濟要搬去新的醫院大樓,這些資料也被翻了出來,要求重新整理。院長原本想給住院醫生們,但醫院本來就人手稀缺,大家做自己的都嫌時間不夠,誰還有空整理歷史留資料。所以段孟和一到上海,這難題就被丟給了他。;

  在上海,一個既懂英文,又懂醫學的人已經算是稀缺人才,就算找到了,人家想做的也是住院醫生,不是整理資料的助手和書。

  所以說,沈奚真是天使。

  來拯救他的天使。

  「這裡邊有骨科的嗎?」沈奚很興趣。

  三個月的時間,不夠做正經工作,卻剛好適合幹這個。

  「可能你要失了,到今天,國也還沒有一家西醫醫院有骨科科室,」段孟和笑著解釋,「民眾在這上面,更信任中醫。」

  原來是這樣。

  很清楚,臨床經驗是最重要的財富。

  所以這些病例對也是同樣珍貴,臨床經驗都在這裡頭,是頂頂好的教材。

  沈奚欣然接了這份工作,也是人生第一個工作。

  但同時,也不想浪費在仁濟的這個好機會。在徵得段孟和同意後,每天都要帶一些回家去,不懂的第二天再帶回醫院問。這樣,白天還有時間去跟那個英國人在外科實習,去門診或病房。假若還沒系統的骨科科室,那麼在外科也不算偏離在紐約所學。;

  更何況,在仁濟,不醫生也是轉科室的。

  段孟和就說他在科、外科和兒科,甚至是婦科都呆過。

  「這樣轉科室,能對臨床醫學有更深的理解。」他如此解釋。

  資料里有許多病例都是幾十年前的,字跡潦草。段孟和和商議下來,希累再抄一遍,以便後人查看。「沒問題,你管墨水。」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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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

  在1915年的八月,每晚陪伴最久的,雖不是傅侗文,卻是他送的那一支鋼筆。

  一晚,鋼筆墨水用盡,卻還有小半頁紙沒抄完。

  想做完事再睡,於是滿屋找尋墨水,想著他曾在這裡住過,總會有文房用。傅侗文的東西都堆在一樓角落,木箱沒上鎖,打開兩個,都是書。

  柜子里倒翻出來幾本日記。這是很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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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奚沒多看,將它們原樣放好,又在柜子右側的邊角,看到了一捆信。

  上頭那封字跡娟秀,用小楷寫著——侗文親啟

  在深夜猛見到這個,倒像心裡有個招搖過市的小促狹鬼,晃著,纏著,在耳邊吹了口氣:看看吧,無妨的。

  沈奚的手,在捆信的繩子上挲了會,看第二、第三封的封面,一樣的字跡,顯是出自同一個孩。那小鬼又在吹氣了,沈奚侷促地將它們塞回去,關上柜子。

  非禮勿視,非禮勿念,非禮勿深思。

  趿拉著拖鞋,跑上了樓,沒幾步又回來,將燈關上。

  回去二樓房間,也顧不上什麼今日事今日畢了,直接關燈,睡覺。

  如此下去。

  一個月,兩個月,到第三個月……墨水的空瓶子堆滿了書桌。沈奚沒有丟掉它們,想作個紀念,就把用完的墨水瓶擺在了書架上。;

  滿打滿算,將日子算到了最後一天。

  沈奚把段孟和辦公室留的所有文件、病例都整理好,又分門別類地給他寫了說明。在那天,都到段孟和手裡,竟也有不舍。唯恐段孟和搞不清楚,耐著心,為他翻著說明,一頁頁講解。

  段孟和是個喜歡玩笑的人,在這天倒話不多,只是聽說。

  最後將辦公室的銅鑰匙放到桌上:「段先生,你要按時用早餐。」

  段孟和在某些方面和近似,一但心思在工作上,就會廢寢忘食。這裡的住院醫生有嚴格用餐時間,可段孟和早就是主治,不約束,反而還不如住院醫生的生活健康。

  條條框框,有時還是有用的。

  「我一直想問你,」段孟和打開屜,收好那把銅鑰匙,「你和傅先生是假扮的夫妻?還是別的什麼?」

  傅侗文叮囑過,不要對外人說是男朋友的關係。;

  沉默後,說:「是家,他是我的家。我是個孤兒,一個家人都沒有,他是我最親的人。」

  他驚訝:「你從未提到過。」

  這如何提?沈奚低頭笑:「你是有家不想回,但總有扇門,有盞燈為你留著。我和你不同,我在紐約住過,上海住過,廣州住過,可在哪個公寓裡住都和在遊上一樣,是在漂泊,」想想又說,「當然,我能養活自己,不是想依賴家人。而是,心裡的。」

  在最落魄時,理想都說不了,心俱疲時,哪怕沒有力氣再走回去,死在半途中,也會知道有個地方是自己的。

  一笑:「你不會全理解的,至多是諒吧?」

  不親經歷,都不會了解。

  沈奚講完,暗示告辭,段孟和提出要去送一送

  「就送到門外?」沈奚徵詢他的意見,對這個亦師亦友的男人,卻始終保留著。有關住,有關傅侗文,有關自己,從未。;

  段孟和笑道:「是,就到門外。」

  他說到做到,並未食言,人走到醫院大門口,收了步子。

  門左側,有個賣花的婆婆,蹲坐在地上,腳邊放著個籃子,面前也鋪著塊藍布,一個個小花苞被整齊地碼放在布上,每一個小花苞都用細繩打了結。

  「梔子花、白蘭花,一朵五分洋鈿,」婆婆在秋風中問,「先生,買一朵送小姐吧?」

  段孟和靜了靜,把錢夾拿出。

  沈奚怕他破費,搶先數了五枚錢幣放到布上,揀了一朵白蘭花。

  曾見祝太太在襟前的紐子上掛過,迎面走來,都是香氣宜人。只是眼下深秋了,穿著大,不方便掛在前襟。於是就用食指勾著,虛握在拳頭裡,這樣一路回去,手上、袖上也該有蘭花香了。帶著香氣見他……也蠻好的。

  沈奚歸心似箭,告別說:「再見,段先生。」;

  段孟和,並不見笑:「再見。」

  在掉頭走時,聽見他又說:「北京秋涼,你這樣穿單薄。」

  沈奚嗯了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段孟和穿著黑呢子大,敞著懷,佇立在醫院門口許久,見影完全消失,還沒回去的意思。那老婆婆輕聲喃喃著:「先生啊,你該付錢的。付了錢,孩子才會曉得你的心思啊。」

  曉得,又如何?他自我嘲解:「有些關係,沒點破才是最。」

  真應了那句:說還休,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沈奚回到家裡,天還沒黑。

  也不上二樓,就在一樓等著,皮箱子早就放在門邊上,隨時拎起來就能離開。

  撐著下,坐在廚房門口,寬檐帽放在膝蓋上,人穿著大,倚靠著門,將手裡的蘭花顛來顛去。玩一會,聞聞手心,又笑一會。;

  這三個月,可是看了許多的報紙雜誌,預備好多話,夠和他連說三日夜的。

  起初,房間裡有黃昏的日,後來,有鄰居的燈,到最後,只剩下對門一家還沒滅掉院子裡的燈泡。等到那燈泡也沒了這裡也都暗了。

  人門邊上,心裡有說不出的惘然。

  地上是月

  人,也乏,懸著心從黃昏等到深夜,手指都懶得只好,靠在廚房的門框上,閉上眼休息。不敢上樓,怕睡著了,聽不到人來接。

  恍惚著,時空了碎片,在腦中飛旋著。

  影像從廣州退回去,到遊上,再到紐約,最後竟回到了沈家的宅子。那個白日,沈家的兄弟姐妹齊聚一堂——「萬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啊,大哥。」那日的傅侗文風流盡顯,說這話時,角抿出來的笑有譏誚和不屑,從眼底漾到那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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