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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裡的電報像燎原火，一路摧枯拉朽地燒到心窩裡頭。

  還活著，這是最好的消息。

  可「沉疴難起」又把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嚨口乾著，強行讓自己冷靜。  本章節來源於ѕтσ.¢σм

  「你……發了電報給家裡？」看得出，這電報的後半截是給段孟和的話。

  「是。但沒問什麼要的話，怕家人疑心，」段孟和見回了魂，進而解釋，「只是說有位至想拜會傅三公子，問他人是否在北京城。你看，我家人說『在京無誤』。」

  這下全懂了。

  沈奚略定了定心，把電報沿著舊有的痕跡摺好，遞還給他：「謝謝你，為了我，讓家裡人知道了你的行蹤。」

  「總要回去的，我也不會瞞一輩子，」段孟和為寬心，「你設想如何？我也是要回京的，可以帶你一道北上。」;

  沈奚沒做聲。

  是要北上，但不能和段孟和去。

  段孟和跟著說：「倘若袁——真要登基，又會要打仗。到那時你想北上更難，如果走，現在是最好的時候。只是你要等等我，至要半個月的時間安排病人。」

  沈奚抬眼，盯著他看：「多謝你，段先生。」再重複。

  這回，段孟和聽懂了。這是逐客令。

  「你不信我嗎？」段孟和在這駭人的安靜里，看穿了的心思。

  又搖頭，說：「我要想一想。」

  上，信段孟和，三個月的相擺在那裡，他是個好人。

  可好人不頂用，他是姓段的。自從他坦白了世，沈奚也留心了報上、雜誌上關上段家的評論。私底下，和祝先生夫妻閒談也若有似無地帶上一兩句，因此了解更深了。

  段家是金門檻，和大總統關係就是魚和水，袁大總統的乾兒就是段祺瑞最得寵的一位夫人。這一層層關係在，不能冒險。;

  雖然眼下看來，和他北上並無不妥。

  但總有想不到、顧及不到的地方，萬一……留下什麼口實把柄，或是在不曉得的地方，因和段孟和同行，給傅侗文惹什麼麻煩，難辭其咎。

  見段孟和還要勸，沈奚索把門閂打開，開了門。

  過堂風灌的領口，才後知後覺自己穿著睡，更是拘謹著低頭，對段孟和微頷首，權當告別：「這一次我記在心裡，日後會還你。」

  「還什麼？不過一份電報。沈奚你再想想，同我北上會省力不，」段孟和耐著心勸說，「也會更安全。」

  再搖頭。

  段孟和一時沒了話。

  「還有，先生日後不要再來了，」說，「這裡我也不會再住了。」

  段孟和靜了會，苦笑說：「抱歉，破了你我的約定。」

  跟著找到這裡，是他一廂願，既不守信，也失禮。;

  沈奚在風裡，道了別，將段孟和送走。從廚房的玻璃窗出去，確信段孟和已經離開後，掉頭跑上樓，慌張張地將皮箱子打開。

  把最厚的大和帽子找出，當下換下睡，預備出門。

  信段孟和的話，也信段孟和家人不會欺瞞自己人，就因為「信」，才一刻不能耽擱。全國到都是劍拔弩張，軍隊和革命黨一直在打仗，這還是在共和的制下，都難以平復戰爭。如果袁世凱真的決定復辟，重新搞封建帝制……完全不敢想。

  到那時，又該像清朝末年一樣，到都是宣布獨立的省，宣布獨立的軍隊……

  趁著還算太平，今晚就走。

  先前房間早收拾妥當了，屜和柜子全清空，歸原位。

  只是要多留一封信。萬一，真的和傅侗文錯過，也有個消息給他。

  將鋼筆從拿出來，尋不到信紙，把行李箱的書掏出一本。裡頭夾著一疊，都是他在船上寫給的，一個個的「一見歡」。有用信紙夾書的習慣，再去翻找另外的書，和幾張白紙在一的，是傅侗文抄給他上海公寓的地址。;

  那時沒留意，再展開，卻發現這紙摺得十分技巧。

  信紙一共是三摺，一摺在前，一摺在後。

  前頭是手抄的地址，後頭寫了短短的一行字——

  付山河，心付卿。

  兩相思各自知。

  頭一窒，這話狠撞到了心坎兒上，撞得手指發抖。沈奚一字字，復又讀了一遍，好似他此時正坐在的面前，氣定神閒地摺好了紙，遞過來……

  手裡的信紙，被打開，又合上，兩指輕輕沿著那摺痕過去，一顆心也像有了褶子。層層疊疊，都是他。

  干坐著，足足十分鐘人終於回了魂。

  從書里找到白紙，打開墨水瓶，把信紙鋪平在桌上，端坐著寫：

  三哥，

  見字如晤。假若你看到這封信，那是我同你又錯過了。一位朋友幫我打探到你的消息，說你在北京，我想試一試，北上去見你。你的病，還有如今的時局都讓我不能再等下去，我怕戰事一起，你我南北兩隔，不堪設想。;

  假若錯過，我會在北京等著你，只要你在傅家，我就有法子去找你。

  還有，這房子被外人發現，是我不夠小心。經一蹶長一智，日後我會更留心些。

  倉促手書，君見諒。

  央央

  十一月四日

  下筆意萬重，卻是匆匆道不盡。

  把信紙摺好，心覺不妥，再展開，把落款撕掉。謹慎些，還是不要留名字。

  從書架上挑了個品相好的空墨水瓶，在上頭。關了窗，又怕被窗裡的風吹跑了，於是多添了個空墨水瓶。

  信紙留在書桌上，只盼著，他沒機會見到這封信。

  沈奚出門時，祝先生恰好歸家，和錯肩而過。

  「沈小姐，」祝先生好似記起什麼，喊住，「這幾日那位先生一直有來。先生真是個好人，我同他說『儲金救國』的事，他便給了我錢，囑託我去捐了。你們兩個都是好人。」;

  沈奚讓自己微笑著，點頭：「他是心好。」

  「沈小姐這是，要搬去新家了？」對方見一副遠行模樣，關心問。

  「年關了，想回鄉看一看。」沈奚微欠。

  上回是義士安排，北上逃難。此番，卻是不同，都要自己來辦。

  初冬的雨來得急，排山倒海淋下來，本避不開。

  沈奚在火車站下了黃包車，連人帶皮箱全都了，也顧不上自己的狼狽，先去問今日的火車票。從上海往南京去的票十分俏，三等和二等早已售罄。

  不得已只好買了頭等票，一張票就用了半月薪水。上了車，馬上有列車上的招待人員遞上熱巾，再帶去休息室換了乾淨裳，對方見只有這一件大，就想法子幫把帽晾在休息室。當對方問是否要去西餐廳用餐，再捨不得花錢，謊稱自己用過了，著肚子，在位子上坐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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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到南京，隔著一條長江沒有列車，只能做遊。趕集似的，從火車站車不到，索走去碼頭，買票過江，再換浦口去天津的車。

  這裡和上海不同，人多，也雜，還有許多沒錢買票的人，簇擁著，爬上火車頂。

  沈奚在這轟吵嚷里，被人半推搡著上了車。有個大娘拉一把，將推到了牆邊沿。尋常民眾、教書先生，大學生，抱孩子的人，每個人都前後大包袱裹著行囊，提著、扛著、肩背著。等車開了，沈奚的後背也扛上了一個包袱，彈不得。

  上百口人在車廂里呵出的氣，凝結在玻璃窗和車廂壁上，水珠兒流下來，把手背都浸了。這樣，真像回到多年前的逃難。那時還小，被兩個陌生男人護著，圈在車門邊沿，一路不說話不哭不笑，誰見著都以為是被家人賣了孩子。

  ……

  等到了天津，再換去北京的列車。

  三趟火車，一趟渡，運著穿過了大半中國。;

  在離開上海三天後的清晨，沈奚滿的灰，腳落到站臺的泥土地上。還是前門樓子的火車站，舉目環顧，還是黃土漫漫。

  旁下車的旅客太多，把泥土地踏得塵沙飛揚。

  在塵沙里，心底油然而起了一種不真實的歸家。

  回來了。

  在路上已做了打算。雖是掛了虛名的四，但絕不能貿然去傅家。傅家和傅侗文是兩回事，萬一莽撞去了，還不知會惹出什麼麻煩。

  必須要尋個人幫忙。而千思百想，只有一個人適合。

  在遊上，傅侗文和譚慶項也提過此人——傅侗善，傅家二爺。

  沈奚按著這個計劃，先到傅家街門外，找了門口候著的兩個黃包車夫，塞了錢，問出傅家二爺的向。得來的消息很有利，二爺從不離京，每日都會在午時出門，深夜再歸家。

  眼下還是上午，沒錯過。;

  沈奚在沈家家門外的一個小胡同口外，把皮箱子立在牆壁旁，背靠著磚牆，人坐在皮箱上，耐心地守著街對面的傅家大門。守株待兔。

  約莫到晌午，傅二爺穿著灰長褂子，人走出大門，後跟了兩個僕從。

  沈奚和他有一面之遇，見那張臉，還是認得的。只是和預想的有差別，他邊有下人，這樣貿然過去，萬一下人認得也麻煩。

  遠看著，人不覺往後了。

  很快，傅二爺上了黑轎車。開走了。

  他要旁一直有人，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早上收過袁大頭的黃包車夫，見沈奚等了一上午，一副要見郎卻不敢上前的樣子，好心出主意：「小姐要找二爺的話，不如我拉你去個地方，二爺每日就去那裡。」

  車夫隨即說了個名字：胭脂胡同。

  沈奚醒過神，忙提著皮箱子坐上去：「好，現在就去。」;

  車夫吆喝了聲，拉著跑向前門。戲園子、茶館、酒樓下去，最後兜進了一條胡同裡頭，停在了四合院的街門外。一個大院子，幾乎占了半條胡同，外頭都是黃包車夫。

  街門上的牌匾寫著「蒔花館」。

  「二爺和這裡的小蘇三要好，每日都在這裡。」車夫說。

  沈奚道了謝，邁四合院的街門。面前的影壁上有題字，弄得仿佛書香門第的樣子。

  一個候在垂花門的夥計，見個清白姑娘風塵僕僕地進來，很是驚訝：「姑娘這是？」

  夥計想問是不是走錯了，可又覺得不太可能。

  胭脂胡同是幹什麼的，全京城都曉得。

  「我找人，」沈奚掏出筆，在火車票上寫了名字，遞給對方，「麻煩，將這個給傅家二爺。」

  「找二爺的？」那夥計不沈奚來路，不敢怠慢，「您跟我來。」;

  夥計把沈奚引著進了垂花門。

  這是個三進帶院的大四合院，進了垂花門，右廂房裡有笑聲。夥計和丫鬟忙活著，看到沈奚都心生好奇。夥計說是尋二爺來的，大家又都低頭笑，好似猜到是債。

  那夥計把沈奚帶到了左廂房：「您等著。」

  坐在這裡頭，提著心，唯恐見到什麼不該見的。

  沒遇見傅侗文前，在那個花煙館就是最下等的院。裡頭的子年老衰者多，陪陪聊和解決所有**需求。有時，走過去，能看到菸鬼解下帶，幾下開燒煙的裳，頂進去，搖得木板床吱嘎作響。初次見，被嚇到。

  後來到了紐約學醫，上解剖課，頭回見男人的構造，還能聯想到那次，臉紅得讓教授好一頓奚落。念到第二年，有專業課的薰陶，又有婉風和歐同學的教導，才學得開放些。

  可眼下……

  併攏著雙，低頭看自己的鞋，耐心等。;

  隔著門窗，有人在唱《蘇三起解》，玉堂春里出名的一折戲，正到這句上：「……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言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

  這唱詞裡是三郎，要尋的是三哥。

  戲裡蘇三要人將口信傳給三郎，戲外的自己也是要尋人傳信……

  有個小丫頭進來，點了一爐香，捧了熱騰騰的手巾，讓手：「我家姑娘唱得好吧？」小丫頭猜是二爺的紅知己，故意說，「多人來，就為聽著一折呢。」

  沈奚心不在焉應了。

  耐著心，等這一折戲唱完了，終於，等到門簾子再被掀開來。

  傅二爺進門檻，一雙眼在鏡片後細瞧。

  沈奚立刻起：「二爺。」

  跟著他進來，按下簾子的是個姑娘，細長的眼，雙眼皮，說不出的文氣。只是穿著襖，否則真像是個新派學生，包括的笑也是弱弱的，帶著書香氣。沈奚猜，這就是那個黃包車夫說的小蘇三了。;

  「你跟進來做什麼？」二爺笑。

  「三爺的人，自然是要看一眼。」那姑娘聲笑。

  傅二爺沒給多話機會，將人勸出去。

  四下只剩和傅二爺了，他又端詳沈奚：「都說三弟出國是為了尋你，可回來邊卻沒帶人，我還以為是他們說錯了，看來，他過不去的永遠都是人這道坎兒，」他逕自坐下，「說吧，尋我做什麼？」

  「我聽說他病了，想見他。」

  傅二爺沉：「這個，我幫不了你。」

  忙道：「我不是要糾纏他。我和他有過約定要再見面，如今約定的日子已經過去，又聽說他病了，才迫不得己來求二爺。」

  對方意外沉默。

  沈奚心慌著，唯恐聽到說他病膏肓的消息：「他是真病了嗎？」

  「病是真的，但病到何種地步不好說，」傅二爺默了半晌，對說，「從他回來，沒人能見他，我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