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生產隊的副隊長，被個十幾歲的醫衛生員說得一句話反駁不出來，憋屈夠嗆。偏偏林雪君用詞雖嚴厲，語氣卻很溫和，他要是發怒，倒顯得自己群眾監督、聽取群眾意見的態度不端正……

林雪君說過了，也覺得自己可能說重了。轉頭代阿木古楞去把放涼的湯藥餵給母牛，再走過來時，臉上便帶了笑容。

走到嘎老三面前，從他手裡拽過繩子，一邊給母牛解綁，一邊對嘎老三道：

「多虧劉副隊長繩子拽得，不然萬一真被母牛踢一腳，我可不了。」

「這……這活孩子都能幹，我也就是充個數。」嘎老三就著臺階下來，還是有點不尷不尬。

林雪君收好藥箱，又笑著道：「我邊好多人都不知道母牛掉出來的是子宮，劉副隊長能認出來，也厲害。」

「那我恰巧遇到了，的確好多牧場裡的牛都沒得過這病。」嘎老三順著林雪君的話聊下來，注意力漸漸轉移，又聽每句話都夸自己，態度也和了，緒終於慢慢好轉。

「是的，一般咱們草原牛都是放養的，活量達標，不容易得這病。」林雪君拍了拍牛屁，見樂瑪阿媽將母牛的大犢子牽過來喝，這才繼續道：

「這牛之所以子宮掉下來，一個是因為它已生過多胎了，不像頭胎牛活那麼好。再一個，也是最主要的是咱們現在給母牛配的都是西門塔爾大公牛的種，生的小牛犢格太大了，不僅容易造子宮垂，還容易引發其他相關疾病。

「改良牛種是好事，就是後續對母牛和牛犢的護理必須跟上，不然牛種雖改良了，可母牛和牛犢的存活率反而降低，對牧場效益來說可能適得其反。」

「這我倒不知道，今年牛種改良，我們大隊的牛才去春牧場，犢子生得怎麼樣，我還不知道呢。」嘎老三聽著聽著忽然憂心起自己大隊的母牛。

「今年是改良種人工授第一年，每個大隊都有大量母牛參與進來，恐怕不太容易。」大隊長王小磊看著阿木古楞給母牛餵好藥湯，也跟上來同林雪君和嘎老三並行。

「咱們國家欠了s國不錢，好牛羊都得做罐頭送過去還貸，好羊皮子牛皮子啥的也是。全國上下一起還錢，一起肩負起發展和生產的任務，東邊煉鋼廠、西邊的好礦脈，都一樣拼產能呢，大家力都不小。咱們要是一年產的都是兩優的好牛種，養到明年出欄時，會有驚人的效益，能幫國家大大減輕負擔。

「唉，做什麼都難，有了改良品種的方法，卻又有母牛難產之類的重重困難……」

嘎老三抹一把臉，嘆氣道：

「什麼時候咱們國家才能家家戶戶吃上牛羊，喝上啊？」

聽著嘎老三講這些，林雪君腔里忽然涌起使命，同時想到方才自己兇嘎老三，愈發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劉副隊長，剛才我有點急，您——」大家都是為牛好，也都是對牧區好，因為不是醫而說兩句不夠專業的話正常的，……

嘎老三聽到林雪君忽然這樣講，他倒比更窘迫了，臉漲得通紅，舉起雙手跟汽車雨刷一樣快速擺手：

「別別別，也是我本來就不懂，瞎指揮瞎摻和了。你看你畢竟是醫衛生員嘛，我……唉，反正沒事，咱倆沒啥事兒的啊。」

林雪君被他的樣子逗笑，兩個人不尷不尬地『你你』『我我』了一會兒，忽然全低頭笑起來。

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你這個治法，能不能給我說說？萬一我們大隊的牛也出這樣的病，我也好想辦法給治治。雖然不夠專業吧，赤腳醫也好過啥都不懂嘛。」回到胡其圖家的氈包里，嘎老三想著借人肯定是借不走的，畢竟現在第七大隊的母牛們也需要林雪君照看，那不如臨陣磨槍地學兩招。

「那我寫幾個產前產後常見病的基礎理方法吧。」林雪君又扯下兩張病理本上的紙，坐在餐桌邊，借著油燈的，刷刷刷書寫起來。

牛犢子不能隨便扯，把母牛臟扯壞了，反而辦壞事。一些助產的簡單手法能教，真要到需要拽犢子了，就還是得請有經驗的、懂原理的專業人士來。

嘎老三站在邊上，時不時湊過去看兩眼，轉頭瞧見大隊長王小磊，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太嫉妒了。

怎麼就讓他們第七大隊上這麼好的孩子呢。

「你可太幸運了，祖墳都冒青煙兒。」嘎老三湊到大隊長邊，小聲念叨：「這孩子真是嘎嘎好，咋沒來我們大隊呢，太缺這樣的技人員了。你看這孩子還嘎嘎懂事，多真誠啊……唉。」

說上兩句，又忍不住嘆氣。

太可惜了，越想越可惜，怎麼就沒來他們大隊呢！

唉！

嘎老三收好林雪君寫給他的基本作說明，之後又在胡其圖家多呆了2天，每天跟在林雪君屁後面。做什麼他都問，認真學習，不時還在林雪君給他的紙張背面記一些要點。

3天相下來，林雪君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喊他『嘎老三』了。

劉副隊長家裡排行第三，口頭禪是「嘎嘎」——

「記住了嗎？」林雪君教完知識，轉頭問嘎老三。

「這招真是嘎嘎好。」這是嘎老三的回答。

「好吃嗎？」樂瑪阿媽做了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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