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出鴨蛋青,晨曦將至。
鑫湘苑的蘇家別墅燈火通明,但主人不在。
向弋的手機收到噴淋係統啟的報警,直接帶著其他人衝了回來,擔心蘇庭嶼和虞舟會出事。
好在人無恙。
他留下,理後續。
畫室小屋火勢迅猛,頃刻間就燒融了屋頂,即便噴淋係統反應再迅速,還是沒來得及,隻剩下焦黑的殘垣斷壁。
幾乎……沒有畫作能夠幸免。
其他倒是不必說。
關鍵是,婚紗手稿被燒幹淨了。
一團灰燼。
什麽都不剩。
那是,媽媽的。
虞舟坐在邁赫的後座,盡量挨著車門,歪頭半瞇著眼睛,無打采瞥向天際線,看著線一點點從暗到明,漆黑,青綠到泛白……
睫眨了眨,淚珠子就落下來。
哭也哭的無聲無息。
說了那句“要是我們從來沒有遇到”後,蘇庭嶼沒有回答,也不願再追問。
問什麽都是於事無補的。
如果,他們沒有遇到過,媽媽在那場車禍裏,可能直接一命嗚呼了。
的命,是靠著長住ICU,大大小小的手,24小時的看護,從閻王手裏搶來的。
是用蘇庭嶼的錢,換來的。
此時此刻,坐在開往療養院的車上,虞舟做出的設想,也都是和媽媽有關。
過去的六年時間,媽媽是快樂的嗎?
聽力衰退,時好時壞,話也說不了,被困在療養院裏,是快樂的嗎?
虞舟咬了咬,忍住鼻頭的酸,手指不安地相互挲,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要再想。
蘇庭嶼就坐在旁邊,轉頭看著無措地一團,肩頭微微,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他放慢了呼吸,怕驚擾到對方。
默默地看著。
自始至終,麵對的質問,蘇庭嶼都沒有開口承認,說我你。
這三個字,仿佛洪水猛。
一到邊,蘇庭嶼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憋著一口氣,強著。
他當然喜歡虞舟!
不喜歡怎麽會把人捧在手裏養著,學習要管,工作要管。
既想能夠出類拔萃,又擔心吃苦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綁在一起,能替遮風擋雨。
但……要說。
這個字,太沉重了。
他竟然不敢說出口。
隻求車子開慢一點,晚一點到療養院。
他的小船兒,已經了太多的打擊,整個人都要碎了。
說過,除了媽媽就是你,除了你就是媽媽。
一個晚上。
蘇庭嶼幾乎同時毀了的兩個念想。
虞嘉蔓走了,見到最後一麵的是蘇庭嶼,不是虞舟。
方卿雅搶了婚紗,招搖過市,蘇庭嶼難辭其咎。
一個媽媽,一個……人,都沒有了。
“小船兒?”
車子停在療養院門口,虞舟怔愣,沒反應過來。
蘇庭嶼微微歎氣,想去牽的手,一下子就被躲開了。
虞舟半抬起臉,哭花的臉上,滿是淚痕,眼神哀傷而戒備。
幾乎看到蘇庭嶼臉的瞬間,就拉開門,踉蹌著跌下去。
腳步顛了兩步,才站穩。
雙臂環抱,緩緩走向早就守在門口,一臉憔悴的孟醫生。
蘇庭嶼的手撈了空,心髒倏地停跳了半拍,隻覺得渾都泄氣。
一群人擁著兩人往裏走。
路上,療養院的院長和孟醫生,簡單地說了昨晚的況。
“耗了那麽多年,底子掏空了。吃上最後一頓,回返照了……”孟醫生知道家屬接不了,但這就是事實。
虞嘉蔓的命,全是靠錢吊著的。
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最完的看護。
隻要髒還能運轉,所有人都會想方設法把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這一次,屬實是強弩之末,無力回天。
蘇庭嶼點了點,微微蹙眉,掃了孟醫生一眼。
要他閉。
虞舟現在可聽不得這些。
什麽“耗了那麽多年”,什麽“底子都掏空了”,聽進虞舟的耳朵裏,早就已經變了樣。
像是在說,虞嘉蔓的這六年,過的痛苦悲催,生無可,將死未死,茍延殘。
死亡才是一種解。
虞舟接不了。
長長的走廊,走得再慢,也會走到盡頭。
虞嘉蔓的病房門敞開,裏麵的燈都亮著,床旁邊的儀被撤掉,空空,而床上的人,手臂幹瘦,依舊有留置針的傷口。
虞舟愣在門口,遲疑好長一會,才慢慢挪著步子,往裏走。
媽媽的形容枯槁,臉灰敗,失去生命的支撐,兩頰的鬆垮,耷拉下來,顴骨高.聳,眼窩凹陷。
是一頭栽倒,就醒不過來了嗎?
良久。
終於手虞嘉蔓的手背,死氣沉沉的冰涼,嚇得手都哆嗦了。
媽媽……死了。
“媽媽,媽媽,媽媽……”
虞舟膝蓋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腦袋抵住了虞嘉蔓冷冰冰的手背,慟哭出聲。
“媽媽……媽媽……”
“小船兒來看你了……”
“媽媽……小船兒,來看你了……”
“你,醒一醒啊……”
“……”
病房裏護工,站在一旁,有幾個聽到虞舟的哭聲,也忍不住背過,抹眼淚。
事太突然……
大家都沒有準備。
原本都已經安好,睡下了。
守夜的護工,轉倒水的功夫,扭頭一看,見人瞪大眼睛,直接沒了。
蘇庭嶼遠遠看著,腳底發涼,心頭窒息。
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果,昨晚他是帶著虞舟一起來探虞嘉蔓,或許還能見上最後一麵。
現在……太晚了。
“虞小姐!”
伴隨著護工的一聲驚呼,蘇庭嶼看著虞舟“哐”一下,暈厥了過去。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小船兒!”
……
三天後。
虞嘉蔓出殯,葬在金山公墓。
位置是蘇庭嶼選的,地高位,依山傍水,視野很好。
虞舟一路低頭。
的眼睛哭核桃,出門得帶墨鏡,太一曬,迎風流淚。
穿著孝,孑然一,虞舟瘦了整整一大圈。
虞家人。
虞舟的外公外婆,在還跟著林冶榮姓林的時候,就已經過世。
南城正是虞嘉蔓的老家。
老兩口的墓距離虞嘉蔓不遠,抬眼就能看到。
虞舟下山時,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的淤青滲出。
不覺得疼。
蘇庭嶼也不敢阻止。
兩個人都憋著一口勁,相互緘默,把葬禮料理結束。
明明還是他們兩個人,但鑫湘苑就是顯得空空。
落地窗出去,原本的畫室小屋,被一張藍的防雨薄蓋著,在等工人重新修繕。
了棟房子,院子裏的視野開闊,而虞舟的心卻更加空落落。
和蘇庭嶼端坐在羊皮沙發的兩端,默默對視。
“葬禮花了多錢?我還給你。”虞舟平靜地看著他,聲音沙啞,是哭的太多,傷了嚨。
蘇庭嶼眼底的詫異一閃即逝,試圖平靜地注視虞舟。
“……”他沉默。
虞舟端坐,雙手疊握,指節掐得發白,開口:“沒有你,我進不了素影,工資,獎金,績效,都是靠了公司平臺……”
“那是氣話。”蘇庭嶼打斷,聲音抑。
他都快要悔死了。
好端端一個人,在他眼裏,慢慢枯萎,變得一點生氣都沒有。而自己是最大的劊子手。
“好好休息。你在為媽媽的事傷心,我理解。”
蘇庭嶼無法自持,咬著牙關,才能控製住想要去抱的衝。他知道要給虞舟時間,給空間,讓慢慢消化,消化……世上最親的親人,不在了。
但虞舟顯然不是那麽想的。
“我不用你的理解。”虞舟略微垂眸,頓了頓,“能放我走嗎?”
放,我,走?
蘇庭嶼心頭的火,蹭的一下就著了,聲音明顯低沉不:“我捆住你了?還是關著你了?什麽放你走?”
虞舟臉發白,抿不語。
“小船兒,生老病死,人之常。你可以難過,但不要想不開。”蘇庭嶼起,手靠近,了下肩頭,覺到人在抖,很快就放開了,繼續道,“這裏是家,好好休息。”
“我不想待在這裏。”虞舟嚨疼,說話帶著氣音。
“那就換套房子,一會去選。人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我不要,都是你的房子。”
“……”
虞舟起,自覺話不投機半句多。
經過蘇庭嶼邊時,男人一把拉住了虞舟的胳膊,冷冷地問了一句:“是不想待在我的房子裏,還是不想待在我的邊?”
“有區別嗎?”虞舟自嘲地輕笑,“蘇總,是不是求而不得,永遠都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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