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夫話一出，李老爺子和蘭玉都怔住了。

蘭玉臉發白，勉強笑了一下，說：「劉大夫，您診錯了吧，我怎麼可能——」

那兩個字，他難以啟齒。

劉大夫同樣費解，他行醫數十載，從未聽說過男人懷孕生子，他甚至越矩地打量起蘭玉來，這位九姨娘容清俊秀麗，可無論怎麼看，都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劉大夫的目讓蘭玉越發難堪，他刷地站起，心中發慌又無措，怎麼可能呢？他怎麼會懷孕？

突然，李老爺子說：「劉大夫，你確定這是喜脈？」

到底是年老的人，見過不知多風風雨雨，劉大夫不知道蘭玉的子，可他卻是再清楚不過。蘭玉底下生了人的，構造一應俱全，要說懷孕……倒也不是不可能。

劉大夫回過神，道：「老朽行醫這麼多年，絕對不可能診錯，這就是喜脈。」

他下了論斷，「老朽雖不知是何原因，可九姨娘，確確實實是懷了孕，已經兩個月了。」

李老爺子直勾勾地盯著蘭玉，目緩緩下移，看向他的肚子——兩個月，那兩個月，他和蘭玉做過幾回，蘭玉真的懷了他的孩子？李老爺子心中升騰起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他這一生，人不，可子嗣卻算不得多，夭折的尚且不論，只有三個兒子，一個兒……這對於李家這樣的族，和他這麼多人的后宅來說，實在是稱得上了。

李老爺子突然想起李聿青的母親白氏，那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人，可惜白氏子桀驁冷漠，即便是使了些法子讓生下李聿青也沒有讓有一分服。

恨極了他，連帶著對李聿青也愈發憎恨，後來被丫鬟婆子拉開，白氏將將生產完，下跡未乾，臉上沒有一，瘋瘋癲癲地怒視著進來的李老爺子，說，他們李家的孽種真是噁心了。

詛咒李聿青早夭，詛咒他們李家斷子絕孫，別再想要一個孩子。

聲音之凄厲瘋狂，毫不似當初譽滿京華的白家二小姐。

後來不知是不是白氏的詛咒當真靈驗了，李老爺子的姨娘里，只有六姨娘生下了一個兒，別的要麼是沒生，要麼是生下來不及滿月就夭折，直到李明安的出生。可自他之後，李家再沒有添過丁了，就連兒都沒有生過一個。

李老爺子已經將之歸結為命了，興許李家這一代，就是如此，氣運就在家族興旺上了，人丁難免單薄些。

沒想到臨老了，蘭玉竟然會再懷孕。

半晌，李老爺子說：「這件事，先不要聲張出去。」

蘭玉在所有人眼中，到底是個男人，傳出去太過驚世駭俗。劉大夫深深地看了蘭玉一眼，垂下眼睛，拱手應了聲是。

李老爺子揮了揮手，劉大夫就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蘭玉和李老爺子二人。

李老爺子說：「蘭玉，過來。」

蘭玉臉發白，掩不住的驚懼，他怔怔地看著李老爺子，在那一剎那，他想抄起旁的椅子狠狠砸向李老爺子，砸爛這年邁的，讓人作嘔的軀。青年白著臉，渾都控制不住發的模樣委實很可憐，那雙眼睛瞧著，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李老爺子心想，到底還年輕，做了這麼多年男人，跟了他，變了人，又懷了孩子，無怪會怕這個樣子。

李老爺子心中生出幾分憐惜，他說：「蘭玉。」

他靜靜地看著蘭玉，過了許久，蘭玉才拖著發的腳慢慢地挨近了床邊，李老爺子了他的手，蘭玉掌心冰涼，指尖兒仍在失控地發抖。

李老爺子說：「害怕了？」

蘭玉膝蓋一彎，撲通跪在了床邊，他拿額頭重重地磕著地，沒有說話。

李老爺子手中一空，蘭玉已經跪在了他邊，他捻著指尖殘留的涼意，說：「你不願意留下這個孩子？」

蘭玉沒抬頭，聲音卻帶了幾分恐懼，夾雜著泣音，道：「老爺，蘭玉是個男人……」他難堪地閉上眼睛，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其意不言而喻。

蘭玉不想生。

從古至今，玩男人有，讓男人生孩子，卻是聞所未聞。

即便這個男人不是個完整的男人，也不是個完整的人，可誰也不知，他生下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孩子。這些日子，他總覺得自己做什麼都力不從心，好像從他癱瘓伊始，就在一步一步走向衰老。人拿生老病死最沒辦法，昔日秦始皇為求長生遣徐福攜三千男出海，臨了還是死在沙丘宮——不得不服老，可又不甘心，李老爺子為家族經營一生，在這個的世將李家發展到今日，他不願意老。

偏偏不甘是一回事，老又是另一回事，李老爺子再不甘，再想向所有人說他沒有老，卻也沒有辦法。張氏敢人，出了李公館，昔日生意往來的朋友也讓他寬寬心，說什麼李家這幾個兒子都了不得，他可以放心養老了。

李老爺子冷冷地想，在他們眼裡，自己了一個沒用的廢人。

偏偏這個時候，蘭玉懷孕了，他竟讓一個男人大了肚子，只消這麼一想，李老爺子竟覺得有幾分詭異和畸形的興，扭曲的自尊心都似得到了滿足。

他還沒有老。

李老爺子開口道：「起來。」

蘭玉仰起頭看著李老爺子，臉上都是淚，眼睛也紅了，李老爺子手著他臉上的眼淚，語氣出奇的溫，「蘭玉，這是你和我的孩子，你不喜歡他嗎？」

蘭玉臉更白。

蘭玉渾發涼，他喃喃道：「不是……」他看著李老爺子，道，「我是一個男人，怎會有男人生子？」

李老爺子定定地看著蘭玉，笑了一下，說：「別人不能，可你能。」

他說：「你是我的小菩薩。」

蘭玉不住地搖頭，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老爺，夫人不會允許一個男人的孩子出生在李家，更何況，它即便出生，日後要如何自，如何面對世人的非議？」

李老爺子慢慢道：「一切我自有辦法。」

他看著蘭玉，溫地了蘭玉的臉頰，道：「我喜歡你和我的孩子，我會讓堂堂正正地在李家長大，所以，蘭玉——」

「照顧好自己和這個孩子，明白嗎？」李老爺子說。

蘭玉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李老爺子院子的，腦中嗡嗡作響，倏而是劉大夫和他說他懷孕了，倏而又是李老爺子不容置喙的眼神，他只覺得冷得要命，都像要凍住了。

他恍惚地邁過門檻，冷不丁的腳下一，險些栽倒，所幸銀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了聲，「主子……」說笑道，「您怎麼走路都不看腳下的？」

蘭玉看了銀環一眼，拂開的手，兀自朝里走去，他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銀環從來沒有見過蘭玉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一跳，又不敢說話，將灌好的湯婆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蘭玉邊，輕聲道：「主子，您要是累了，就歇會兒。」

蘭玉沉默不言。

銀環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就在外頭，您有事我。」

說完，就走了出去。

玉團兒懶洋洋地自絨毯里直起，踮著腳走向了蘭玉，小東西張著一雙鴛鴦眼，著蘭玉。蘭玉垂下了眼睛，看著雪白的獅子貓，小東西挨過來，拿尾蹭著他的手臂。

蘭玉掐著獅子貓的尾尖，它綿綿地了聲，蘭玉自言自語道：「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玉團兒自也不會回答。

蘭玉又鬆開了手，他突兀地笑了聲，抬手抓著床邊的枕頭狠狠砸了出去，砰的發出重重一聲悶響，驚得玉團兒直接躥了出去，聲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