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窈起眼皮,端詳著他的反應,「只是不知,令尊如何打算?」
桓維面無表:「父親自然盡忠職守。」
蕭窈沒理會這一聽便是敷衍的說辭,自顧自道:「我聽崔循提過令祖。你可知他老人家若還在,會如何?」
桓維便不再言語。
因他心知肚明,若自家祖父仍在,早在蕭巍年前來建鄴時,就要親自給荊州寫信質問了。
因桓翁雖任誕,行事散漫,卻並非狂妄到不顧君臣倫常的人,更不願闔族背上「臣賊子」的罵名。
桓維雖什麼都沒說,但沉默之中所流出的無奈,已經足夠蕭窈再次確準桓大將軍的態度。
心不可避免地沉了沉。
但這在蕭窈的諸多預想之中,這甚至算不上最差的形,故而並沒驚詫,也不至於為此頹唐。
穩穩托著手爐,指尖過繡囊上的細花紋:「還有一事……」
桓維心中存著憂慮,聽語氣稀鬆平常,只當是什麼無關痛的問題,漫不經心點了點頭:「請講。」
「蕭巍他們,當真已經回江夏了嗎?」
蕭窈的聲音很輕,可落在桓維耳中,卻不容忽略。他眼皮不自覺地了下,儘可能平靜地反問:「臣不明白公主何意。」
「我那位叔父子嗣眾多,蕭巍是原配夫人所出,雖還頂著世子的名頭,可地位想來並不十分穩固。畢竟若當真是重的接班人,豈會派他來建鄴涉險?」蕭窈斟酌道,「這應當,算是考驗才對。」
「蕭巍在此空耗許久,將事給辦砸了,其他兄弟必然會落井下石。那他自己,會甘心就這麼回去嗎?」
有那麼一瞬,桓維不懷疑,是不是蕭巍那裡有人了走風聲,才會被猜得分毫不差。
他同蕭窈對視片刻:「公主既想得這樣明白,今日太子出行,應當另有安排。」
蕭窈笑而不語。
冬日稀薄的日下,遠的山林有鳥群驚起。桓維久在軍中歷練,只一眼,就看出些肅殺之意。
前幾日見蕭巍最後一面時,桓維曾好心叮囑過,他若真有什麼打算,不要傷及蕭窈。
那時是想著,若蕭窈真有個三長兩短,崔循決計不肯善罷甘休。而如今,桓維忽而意識到,興許用不著崔循出手。
本就是個應當忌憚的人。
桓維只覺嗓子發,心中千迴百轉過,倒顧不上蕭巍那裡會如何。他腦中浮現一個本該早些想到的問題,緩緩道:「公主特地追出來,與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蕭窈反問:「長公子以為呢?」
「你想令蕭巍疑心,是我告,泄他的行蹤安排,致使事敗。」桓維說起這些,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但眼前種種,又令他不得不懷疑。
「長公子說笑了,蕭巍如何會知道我來見你?」蕭窈若有所思,「還是說,你知今日瑯開堂,還有與江夏往來好之人,故而心生顧慮。」
「可你們兩家既為姻親盟友,又豈會因無憑無據的揣測,疑神疑鬼。」
第110章
蕭霽駕臨學宮, 近半數東宮屬隨行,原本來來往往的廨冷清不。
有人故態復萌,生了懈怠的心思, 想著趁此機會鬆快半日。待到知曉崔循仍在, 心中苦不迭, 手上的事倒是半點沒敢落下。
生怕被去時答不上來。
議事廳中一片沉寂。
崔循翻看著浙東一帶近日呈上來的那批公文奏報。
空曠的廳堂中,唯有輕微的紙頁翻聲, 爐香裊裊。
此燃著的原是慣用的檀香。
因蕭窈近來不大喜歡, 崔循看出, 便吩咐侍換了春信香。
香氣輕淡悠遠, 猶帶縷縷清甜, 是那種閨閣郎會更偏的味道。
程璞一進門, 便覺察出換了香料, 下意識看向書案後端坐的崔循。
他雖是立儲後得了提拔, 才正兒八經朝為,但世家之間多有往來, 自然與崔循打過道。在他從前的印象中,崔長公子便如傳聞中所言,是個一不茍的端方君子。
言談舉止自是無可挑剔。
卻又如極寒之地經年不化的寒冰。人而卻步,也難想像他會有為兒長改變的一日。
時下多有議論,說崔循娶公主, 實則是為了攫取皇權, 令崔氏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程璞也曾這樣暗暗想過,但就眼下所看到的種種, 又覺著, 未必如此。
在崔循抬眼看來時,程璞及時垂了眼, 躬問道:「師有何吩咐?」
崔循將公文與他:「會稽呈上的奏疏中提及,周遭各地由社祭故態復萌之兆。」
程璞的叔父出鎮會稽,他正恭謹接過公文,聽到「社祭」二字時,修長的手抖。
尋常社祭不過是循著舊時習俗,稀鬆平常,決計犯不著在公文上特地提及。此的「社祭」,指的是當年天師道興起,各民眾其蠱,逐漸演變的邪祭。
哪怕時過經年,於士族而言,「天師道」仍是不願回憶的忌諱。
程氏族中曾在當年那場戰禍中折了不人,其中還有程璞極為親近的兄長。他被闖進府衙的信眾擒獲,連帶著妻妾子,一同綁於府外焚死,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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