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釀問了一聲:“紫蘇去哪兒了?”
寶月和青柳手上有活計,都未曾留意:“剛還說泡茶去,轉眼就不見,許是就在屋裏屋外。”
施連不甚在意,自己去耳房坐,又喚甜釀:“給二妹妹看個有趣的玩意。”
原來是一只金玲瓏壽字簪,甜釀瞧他在手中,仔細看了看那金簪,心頭猛然一跳:“哪兒來的?”
這金簪樣式外頭并不多見,卻是認得的,家裏施老夫人、桂姨娘和王妙娘都有這樣的簪,是施存善還在時,外出販貨時路過金陵,一并兒給家裏人添的首飾,是仿造的樣式。
“去歲年節當鋪裏收的絕當,一直擱在庫房裏沒收拾,正巧被我見著了。”施連將金簪遞給甜釀,“妹妹看著像誰的簪子?”
甜釀將簪子奪來,藏進袖間:“這樣的金簪滿街都有售賣,我如何能猜到是誰的。”
王妙娘屋裏剩餘的首飾都收到了甜釀手裏,其中并沒有這樣的簪子,許是那年上元節王妙娘已隨攜走。
施連見神略有些忐忑,瞇眼笑道:“我看了當契,是一個李得勝的男子來典當的,當鋪的夥計說,那人上帶著水腥味,模樣像是漕運船上的運軍。”
“這也不能說什麽。”
“自然是不能說什麽。”施連道,“這種式樣,別人家也興許有,我只是見著眼,帶回來給妹妹看看。”
他指節叩著桌面:“即便是家裏的舊,我也不甚在意,隨它如何。”
了藏在袖裏的簪子:“如今我已這樣,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那就任由它去吧。”施連道,“妹妹意下如何?”
甜釀沉默半晌,而後言語輕飄飄:“哥哥來問我的意思?怕是問錯人了哥哥是施家家主,日後倘若有些不好聽的傳出來,損的也是施家和哥哥的臉面,和我沒什麽幹系。”
施連瞧著板著一張豔面孔,忍俊不,搖頭輕嘆:“真是個壞心眼的丫頭。”
紫蘇從游廊下轉回屋裏,見兄妹兩人挨著坐在耳房說話,慢慢了自己的鬢角,去茶水房裏端茶進來伺候:“大哥兒、二小姐喝茶。”
說話的兩人雙雙擡頭,目都不偏不倚的落在紫蘇臉上,施連含笑不語,甜釀微笑:“多謝紫蘇姐姐。”
施連再出見曦園,甜釀依舊喚紫蘇去送,主仆兩人一前一後行在路上,施連見沉默不語,頓住腳步:“好好的,眼睛怎麽紅了?”
他對紫蘇,不論其他,語氣多半都是溫和,是極好說話的子。紫蘇聞言眼眶一熱,再三忍住,吞聲道:“婢子無事。”
“無事便好。”他擡腳去前院,“回去吧,好生照料著二小姐。”
“婢子想在大哥兒邊伺候。”紫蘇突然道,上前跟他,“婢子是大哥兒的人……理當跟著大哥兒……”
“那也不打。”施連飄然而去,“隔幾日我搬回見曦園就是了。”
紫蘇怔怔站在壁前,著他的背影,心頭巨浪掀天,五味陳雜。
原先的主子,是沈家的獨沈妙義。沈家并非江都人,亦是商賈出,但攀附的是商的路子,江都有沈妙義的外祖家,和施存善有些淵源,施連和沈妙義因緣結識,有些年意,沈家原是看不上施家,但對施連寄予重,施家攀結之下,兩家已有結親之意。
後來施存善故去,施連自作主張從學院回來,連當年的院試都未去,回家掌了施家的營生—— 先頭不悅的便是沈家,施家那點子營生沈家尚未看在眼裏,他們看中的是施連的讀書仕途,沈妙義自然也是不滿,和施連屢起齟齬。
而後就是施連抓住了落的一幅絹帕,在耳邊道:“我知道你的心思,那樣清高自傲的子,豈能容自己的婢伺候枕席,以後也是把你配個小廝,不如……跟著我,還愁沒有好日子過麽。”
自然也是暗暗傾慕他的,那時他也是年郎,白纻春衫如雪,俊秀清雅裏顯出風霽月的氣度,等兩人私的那一幕撞沈妙義眼裏,不啻于晴天霹靂,但能在他邊,就不後悔,以後做婢做妾,也心甘願。
也不許外人給他潑上半點污名,無論是外頭那個子,還是見曦園裏那個假二小姐。
紫蘇默默的站了會,轉回了見曦園。
這日裏,藍表叔也頗有些晦氣,原是一時興起,約著詹全和鄧知客出去喝酒,原想著許久不去雪姐兒,想帶著人去熱鬧一番,豈料進了巷子,馮媽媽賠笑:“雪姐兒已有了好去,不在家裏住。”
藍表叔道:“這是什麽話?上次我來還好好的,哪兒去了。”
馮媽媽呵呵一笑:“給自己贖了,跟著張家二哥福去了。”
原來是張優升了副提舉,近來又有些財路,大有底氣在,雪姐兒看他意氣風發,容煥發,有了結之意。
只是先前雪姐兒和馮媽媽在張家門前討酒資宿費,兩人已鬧僵,雪姐兒好容易尋著機會,將張優哄到樓上來,哭哭啼啼喝了一頓賠罪酒,床笫間又使出了些別樣的手段,重新將張優哄得服服帖帖,張家那頭因張圓之事鬧得愁雲慘霧,這邊張優將雪姐兒梳籠起來,兩人鎮日裏一道廝混。
酒酣熱之時,雪姐兒囔著要贖跟他過日子,張優知道馮媽媽的厲害,只掉進錢眼裏,難免有些推,哪知這次雪姐兒不知怎的吃了秤砣鐵了心,搬出了自己的己錢——這些己錢多半從藍可俊手裏拿的,去馮媽媽面前給自己贖了。
張家是讀書人家,家訓只娶親,不納妾,張優見雪姐兒執意如此,又不花費自己一分一毫,于是在外頭賃了個小院子,又買了兩個丫頭嬤嬤服侍雪姐兒,自己隔三差五來尋歡作樂。
藍表叔聽得馮媽媽這頓說辭,又說雪姐兒的贖錢又是珠釵首飾,又是銀元寶,件件樣樣都是從自己手裏送出去的,頓時氣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跺腳道:“這不要臉的婦人,拿著我送出去的銀子,跟別的男人跑了,我可不就做了烏王八,鮮綠的頭巾。”
隨同的酒朋友道:“,拿著藍兄的銀子,自贖他人,就是踩著藍兄的肩膀往上爬,這口氣,哪個男人咽得下?定當討回來。”
藍可俊被人一攛掇,問馮媽媽要了雪姐兒的寓居,氣勢洶洶的帶著詹全幾人沖上門去。
雪姐兒正陪張優吃酒廝混,見藍可俊帶著人闖進來,大驚失,兩個人冠不整,婦人出個雪白的脯,滿面春的浮浪模樣。
藍可俊見了這場景,頓時怒火中燒,提手就是對著張優一拳,張優是斯文讀書人,何時與人過,此時見藍可俊不言不語就來鬧事,亦是心頭火起,和藍可俊廝扭起來。
一時旁側站著的閑人都上前來幫忙,男人一頓混戰,只留個雪姐兒在一旁哭訴跺腳,吵鬧聲遭惹了四鄰,不知牆頭何時站滿了人,有看熱鬧的,有勸架說合的,有火上澆油的,直到街坊來拉,才把兩撥人分開。
這事兒不知怎的傳到施家和張家,兩家都有家丁趕來拉架,張夫人聽聞自家兒子在外賃屋蓄,又和那子舊時恩客呷醋廝打,一時氣得在座上直不起來,等家人將兒子拉回來,好好的兒子已是鼻青臉腫,後頭又哭哭啼啼的跟著那子,跪在張夫人面前道自己懷了子,要進張家的門養胎,頓時將張家人驚得不啻雷擊。
杜若此前和張優關系稍有轉圜,聽得此事,亦是面青白,冷笑連連,不理不睬,直接收拾包袱回了娘家。
張圓這陣兒都病著,整日躲在屋養病,聽見外頭罵聲,又聽見施家兩字,慢慢從床上坐起來,卻也不出屋,只著門窗聽外頭說話。他如今形銷骨立,眼窩深陷,皮皸裂,模樣不太好看。
施家那邊,詹全幾人和施家聞訊趕來的家丁將藍可俊拖回,田氏見了他那副裳毀壞的模樣,又聽旁人說了一頓來龍去脈,氣的指著藍可俊破口大罵,苗兒的嫁妝都是施老夫人辦的,自己還有一兒一要打算,這混賬東西卻把甚多的銀錢都搬到了子手裏,一時施家也鬧得飛狗跳,田氏哭的眼睛紅腫。
施連不許消息傳到院裏讓施老夫人和幾個弟妹聽見,打量了狼狽不堪的藍可俊一眼,溫聲道:“家中也不缺那些銀子,表叔何至于鬧到人家門前去,惹得不好看,也丟了施家的臉面。”
他語氣兀然轉冷:“表叔這陣兒,也沾些家裏營生,在家多歇些日子,好好養養上的傷。”
施連不許藍可俊再沾染家裏營生,藍家上下的吃穿用度,日常的打發往來也不許再從施家中出,藍家夫妻兩人知道這回惹了施連,心頭都有些忐忑。
兩人又不敢在施老夫人面前半分,施老夫人子不佳,如今還養著病,怕惹出些事來,田氏只得往桂姨娘去坐坐。
桂姨娘倒是聽見些風言風語,又見田氏這幾日兩目通紅,嘆道:“我在這家裏,原先也算不得什麽,只是最後家裏只剩我一人,老夫人年事已高,懶費心神,大哥兒才同老夫人商量,將後院的雜事給我打理,旁的我也說不上什麽話,如今表叔在外頭惹惱了大哥兒,我也不敢勸,若要和大哥兒說合……不若去見曦園裏,那二小姐和紫蘇都在,們若能在大哥兒面前說句話,當比我管用。”
田氏心中略一思量,甜釀近來都不太搭理人,自己又和紫蘇走的近些,因此這兩日常趁機尋紫蘇說話。
只是紫蘇空暇,替甜釀做這做那,忙得腳不沾地,總得有個機會田氏尋紫蘇喝茶,看著紫蘇額頭的汗珠,心疼道:“紫蘇姑娘如何日這樣忙,也不得閑的時候。”
“替二小姐辦些雜事。”紫蘇面上不顯,聲音卻有些沉悶。
“這何日是個頭呢?”田氏悄聲道,“總不至于要等甜姐兒出嫁了吧。”
“興許吧,婢子倒盼著呢。”
田氏扯扯紫蘇袖:“這兩日我總在老夫人跟前陪著……家裏那個相的冰人來過幾回……趁著閑說了幾句話,說是尋見個秀才,年歲二十有三,品貌端正,只是家境單薄,家裏有個帶病的老媽媽和一個妹,冰人算過八字,正好相配,來問要不要見上一面。”
紫蘇眼睛發亮:“竟有這事?”
“我瞧著老夫人的意思是中意的,雖說家小業小,但家事也簡單,嫁過去不吃苦,老夫人原是想見一見的……後來聽圓荷私下道,大哥兒聽說這事,頭一個不肯,嫌棄那家人窮酸,要留甜姐兒在家多住些時日……”
紫蘇聞言蹙眉,半晌才道,“那老夫人是什麽意思?”
“就為這事……老夫人今晨裏還有些不悅,連佛事都未禮。”田氏嘆道,”也不知大哥兒是個什麽心思……”
“大哥兒自然是要挑個好的,才不落了臉面。”紫蘇忙道,“他心頭也盼著二小姐早些出嫁呢。”
“施家要嫁,那還不簡單麽……”田氏道,“我們只是不敢在大哥兒面前說,我家那口子在外頭結識不年輕子弟,家世人品相貌都不錯,也看中施家,屢屢纏著孩他爹要說合,只是這當表叔的,畢竟還隔著遠,不好開口。再者,他在外頭也認識不老爺,金陵那邊有人想娶個江都子,就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家,家世富貴,門第顯耀,嫁出去可算是飛黃騰達。”
“那緣何不去老夫人面前說合說合呢?興許能幫上二小姐……”
“沒人開這個腔,我們也不好主搭話……”田氏笑道,“紫蘇姑娘是大哥兒的邊人,在老夫人面前又有幾分面子,勸說勸說,興許能一樁好事呢。”
田氏又叨絮著藍表叔的事:“紫蘇姑娘也幫著在大哥兒面前言幾句……”
“這個是自然的,嬸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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