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圓靜靜地著馬車遠去,心頭空,神木然。
杜若下車去喚他:“圓哥兒,天不早,我們也該回去。”看著他眺的眼神,又道,“事已至此,就在此別過,各奔前程吧。”
“二嫂……我好似做了一場夢一樣,說的是什麽話……說沒那般喜歡我……騙了我……”他輕輕道。
杜若想了想,勸他:“無論是真是假,那都是過去,也有自己路要走。”扶著張圓上車,“好男兒不該拘泥于這些小小,你還有很多事要做。”
張圓緩緩閉上眼。
杜若簾著外頭,況苑駕著馬車,帶著家人揚鞭而去。
叔嫂兩人都在車默然不語,張圓良久睜眼,輕聲道:“謝謝二嫂。”
“應該的。”
“二嫂待我很好。”張圓道,“家裏日吵吵鬧鬧,大家都不得安寧,二嫂也覺得在家呆著痛苦的話,不如和二哥合離吧……我能看出來,二哥二嫂已沒了分,在一起只是折磨。”
杜若還著簾外的景,淡然道:“即便合離,也是要再嫁的……若是下一個更不堪,那又有什麽意思……”
還不如守在張家,混沌度日。
施家衆人歸了府,方玉牽著喜哥兒和小果兒下車,見雲綺和芳兒也攜手從車上下來,朝著兩人點頭。
雲綺自從聽了上次施連想把許給方玉那番話後,對方玉自然也沒什麽好臉,芳兒笑著回了個禮,見喜哥兒和小果兒繞著方玉,在他袖間路上買的果子,出了個小木梳掉在地上。
“先生給誰買的梳子?”
方玉臉上微有意,將梳子拾起籠在袖間,朝雲綺兩人拜了拜:“某母親發梳壞了,老人家又事佛,恰好看見廟裏有小沙彌賣梳,買一個給母親用。”
“先生真的好孝心。”芳兒笑道,“不愧是為人師表,君子典範。”
方玉回了個禮:“小姐謬贊。”
施連和甜釀也從旁側過來,雲綺拖著芳兒要走,甜釀朝方玉行了個禮,也帶著喜哥兒往院去。
只剩施連和方玉站在一,施連朝他笑:“我回去換裳,待會和先生一起喝杯茶?”
方玉目不著痕跡在他肩頭掃過:“也好。”
施連換裳回來,方玉恰好沏好茶水,兩人言語淡淡,聊的是施家和方玉之事。
方玉自知施老夫人或許稍有那麽點結親之意,否則也不會聘自己府,專給喜哥兒做西席,只是家中拮據,他區區一個秀才,要養家糊口的銀子,母親買藥看病的花銷,還要攢一筆明年去金陵趕考的盤纏,車馬費用,食住宿,人來往花費不,故而施家來請,他亦不推卻,收了酬金,在施家安心待下,教書之餘,還賣字撰文攢些銀錢,至于施家人如何看待他,卻未曾多放在心上。
施連有心想結,先問他近來打算,又問明年秋闈:“三年一期,方兄明年定然要往金陵去,我瞧著方兄中有乾坤,也非久居人下之人,必有高騰之意,敝府也跟著沾。”
又道:“屆時臨行,若有餘事能替方兄打點周旋,亦是弟之榮幸。”
方玉聽得施連言外之意,又見他言笑晏晏,一派陳懇,客氣回道:“多謝主家,一場秋闈,耽誤不得許多,再者家中雜事,也沒耽擱。”
施連點頭:“若有能幫襯之,請兄盡管開口。”又道,“方兄如今可有意中人否?”
“尚未……”
施連微微一笑:“我家三妹妹雲綺,看著倒和先生有些緣分……若是先生有意……”
方玉聽他言及此,倒是一愣,而後搖頭苦笑:“兄臺說笑,說笑。”
施連見他收斂神,似有些不願之意,笑道:“一句玩笑話,先生莫當真。”
兩人將此話撂下,又聊些平日閑話,施連問起方母病癥,自家開的又是生藥鋪,不得送他些藥丸藥材,又請人去邀翟大夫去方家替方母看診,兩人在書房消磨了半日功夫,才揖手作別。
杜若和張圓回了張家,未隔兩日,張圓就收拾褡褳要雇船往金陵去,張夫人見他心意已決,也盼著他早日解出來,明年秋闈給家裏爭爭氣,家中一商量,真就把他送去金陵。
趙安人和窈兒聽聞張圓要走,也來張家看,趙安人自然樂見張圓去金陵,趙家在金陵還有不好的宦人家,和張夫人長聊一番金陵各等事項。窈兒的心思,自小和張圓好,嫁給張圓亦可,只是見他前陣為沉淪,窈兒難免心頭有些不快,也盼他快快解。
走的那日,張家闔府上下都來送張圓出行,江都距金陵不遠,不過兩三日的水路,杜若目睹張圓穿著件空的袍,後跟著個小書朝闔家招手,也不由得嘆氣。
送別的人還有況張圓的同窗好友況學,況學如今瞧著倒比張圓好,苗兒有孕,他年紀輕輕就做了父親,若是明年秋闈能中個名次,那就最好不過,況家如今蒸蒸日上,況苑的營生越做越大,他讀書有,巧兒妹妹癡迷營建樂不思蜀,一家子其樂融融。
況學回家來,正見自己大哥況苑挽著袖子坐在堂裏納涼,兄弟兩人一見面,況苑問:“把張圓送走了?”
況學點點頭,不勝唏噓:“這幾日瞧著神好多了,盼著他在金陵能走出來。”
況苑輕輕哼笑,這種年輕書生,如何跟滿心眼的施家大哥兒鬥,沒被啃得只剩骨頭就不錯了。
“都有誰在?”況苑問弟弟,“張家二嫂也見到了?”
“自然在。”況學覺得大哥的問題奇妙,“杜二嫂還同我道喜,問我是不是七月初一得去廣善寺燒香還願。”
況苑聽弟弟這話,心頭大悅,雙眼瑩潤生,腮笑道:“不錯,家裏有喜事,自然應去菩薩面前還個願。”
夜裏寶月正伺候甜釀拆鬟洗漱,時辰不早,施連正簾,寶月頓住手中作,主仆兩人在銅鏡裏互一眼,甜釀接過寶月手中梳子:“你先下去吧。”
寶月應了聲是,悄悄掩門出去。
屋銀釭高照,香鴨煙裊,子的致春閨,在影和香氣的彌散下,有子繾綣靡麗的氣息。
甜釀緩緩梳理自己一頭長發,施連坐在一側看玉手執梳,姿勢,又見桌上擺著的簪釵,想起一事:“妹妹記得上次那只當鋪裏收到的金玲瓏壽字簪麽?”
甜釀停住作,側首他,細聲問:“怎麽了?”
他見這一個頓手轉的作,白衫輕盈,黑發如瀑,眉眼如畫,自然比牡丹豔,賽蓮花清麗,心湖搖,撐頤觀賞的殊麗容貌。
“還是那個李得勝的男人,那人今日帶了一對珍珠耳墜來當鋪,當鋪的夥計價,說這耳墜不值一錢銀子,那男人急了,說這是他前幾日在賭舟裏贏來的,對方信誓旦旦保證這是值錢玩意,是自己婆娘從有錢人家裏出來的東西。“
”當鋪的管事機敏,先押了一只耳墜,給了他三錢銀子,言之拿去給首飾行鑒鑒優劣,若是上好的東西,讓他明日再來,把另一只耳墜抵當了。”
施連將耳墜遞給甜釀,接在手裏,眨眨眼:“是姨娘的東西。”
甜釀握著那耳墜:“那個李得勝長得什麽樣子?”
“幹瘦,臉有些黃。”
“不是姨娘說的那個桂郎,那個桂郎生得高大,形若塔。”
“賭舟多半游在各泊口,能賭的多半是無消遣的水上商客,運軍,水賊之流。”施連笑道,“男人能把子首飾拿出來賭,也不是個正經男人。”
甜釀輕輕蹙眉,略局促的抿抿,臉上一擔憂之,眼看著施連不說話。
施連悉這有求于人又言又止的模樣,含笑看著:“妹妹想說什麽?”
“也沒什麽。”甜釀垂眼,“我替喜哥兒心,不知姨娘在外過得好不好,若是不好,早該來找施家,但這麽久過去了,連一點風聲也沒有。”
“這有什麽難辦的,明日那李得勝來,我讓人去套套他的話,賭舟上點消息回來。”施連在額頭一啄,“妹妹覺得如何?”
心頭自然有些掛念王妙娘,卻又有些悵然,若是王妙娘在外真的過得不好,那又能如何,祖母絕對不許再施家的門,至打發點銀子把驅走,至于喜哥兒,還是失去了母親的照顧,沒有想到,最後和王妙娘,都沒有過上好日子。
施連見出神,將甜釀從繡凳上抱起,落帳簾,送床。自打上次在廣善寺和張圓作別,甜釀不再抗拒他,床笫繾綣,比以前都不同。
他肩頭的咬傷依舊青紫,只是早已止住,結了紅褐的痂,看著不覺猙獰,只覺別出心裁的有趣。
巫山雲雨,自然酣暢,鴛鴦頸,兩相和。架子床換了新的綃紗帳子,花鳥草蟲,淺緋淡青,全然藏不住一雙糾纏的影子。
兩人偎依在一起,他手指作梳,懶洋洋梳理的發:“這架子床略有些窄,等天冷了,把你嫁妝裏的那張拔步床挪過來睡。”
拔步床什麽都能安置,更加胡天胡地沒有章法,在榴園還要留到天寒。
“你是要鬧得衆人皆知麽?”伏在枕上,啞聲道,“把我嫁妝挪到閨房來。”
兩人現在還是藏著掖著,榴園裏還稍避著兩個小婢,他只說娶,卻沒說什麽時候,也看出了,他多還顧忌著家裏人,只是紙包不住火,總有捅開的一天,就不知道是引火上,還是煽風點火,推他:“回見曦園去。”
他又纏上來,甜釀皺眉不願意:“施連——”
嗓音很累,語氣無奈,他聽著卻覺得略甜,將裹在薄衾裏,拖到自己上:“等會就走,你汗了,我帶你洗洗。”
浴房裏備著水,施連帶水沐浴,冰涼沿著蜿蜒淌下,兩人都低頭看。
“有一種男子服用的藥丸,我每日都用著。”他扶站穩,淡聲道,“放心吧。”
從浴房出來,自去床上歇息,施連慢條斯理整理裳,回頭見床上的已然睡,留一盞燈燭,又替倒了夜裏喝的豆蔻水,往外而去。
夜已深,見曦園裏紫蘇還未睡,見施連從外歸來,替他更時聞到他上的水汽和微香,神不改地掛在手臂上:“婢子拿件幹淨裳來。”
他唔了一聲,看紫蘇去箱裏捧裳,問:“外院用的東西都送過去了麽?”
紫蘇拎起裳:“都送過去了,床褥都安頓好了。”
“那便好。”
“大哥兒不能帶婢子一道去外院麽?”
“你是見曦園的管事婢,隨我去外院做什麽?”他淡聲道。
“那大哥兒是不要婢子服侍了麽?”聲音突然拔高,尖且絕,“奴婢跟了大哥兒好些年,盡心盡力,未嘗有半分松懈,最後只有這樣的下場麽?”
他蹙眉,冷眼瞧:“你這話裏意思,是覺得我虧待你?”
紫蘇囁嚅著不說話。
他安:“我亦知你盡心盡力。仆心向主,你若忠心耿耿,日後自然不虧待你———你服侍我多年,這話你總該信。”
六月末,藍可俊從瓜州歸來,帶回來的自然是好消息,拿到了瓜州糧倉的運糧牒文,將兩條船送去淮揚道署登記載錄,這些事了畢,藍表叔帶著船又回到了江都,只等著回來和施連商量,啓航往瓜州船運糧。
施連見藍可俊帶著平貴喜氣洋洋歸來,亦是滿臉笑意,在家擺宴藍可俊接風洗塵,田氏見丈夫意氣風發歸來,知他得了差事,心頭也是高興,如今不是游手好閑在施家賺些掮錢,有了正經事做,再不似以往那般爛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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