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大哥哥依舊在學堂念書,我能覺察出來,其實他那時候已經有些懶散,子也不如吳大娘子在時那樣端正,爹爹死後,他索棄了筆墨,回了家中,踢開了藍表叔,把鋪子接到手裏來。
大哥哥從這時開始,漸漸離了見曦園裏的那個學子模樣。
他慢慢長了男子,相貌俊秀,子溫潤,待人待溫和有禮,大家都對他贊不絕口,但他裏有些世故,也有些冷漠,對人也不仁慈,手段也有些狠辣。
我會覺得別扭,他實際最瞧不起藍表叔,卻也跟著藍表叔相最久,兩人一道出門做營生,結酒朋友,甚至出煙花之地。
藍表叔在帶壞他,我在哥哥面前婉轉說過藍表叔的不好,可他不以為意,依舊我行我素。
哥哥那時候有門親事,是爹爹生前一段舊緣,很好的人家,這段婚事因為爹爹的去世,哥哥的棄文從商,一刀兩斷。
這樁事鬧得很厲害,哥哥後來帶回沈家的一個侍,這個新來的婢,家裏人都知道是什麽來歷,不過沒有人責備哥哥,紫蘇到施家的時候,祖母特意給了幾件首飾。我還聽見藍表叔笑謔哥哥風流,哥哥笑著回他:“倒有些趣味。”
“改日我帶侄兒出去開個大葷……”
他兩人的對話令我如鯁在,肚裏翻騰,不住的反胃。
他會慢慢變壞,像清溪變濁流,表裏不一,裏充斥著貪,漂亮的皮囊像藍表叔一樣逐漸膨脹,最後為我在私窠子常見的、厭惡的那種人。
也許他的本就是壞的,也許他本就是那種人,不幹淨,不明朗,只是他念過太多的書,過太多的管束,清風朗月掩藏得太好。
但不變的是,大哥哥依然對我很好,他掌家之後,對我愈發有求必應,家裏人漸漸看出他的偏心來。
對我而言,他有親妹妹和表妹,卻對一個份可疑的人這樣溫周全。
那他變得再壞那也沒關系,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哥哥,對我很好的哥哥。
那時候如果有人問我,你家中都有誰在?我的回答肯定是,我家中有個大哥哥,還有祖母弟妹。
我們年歲漸長,他在變,我也在變。
人都是都貪的,我想要的也越來越多。
我始終記得王妙娘那句話,我要為自己的以後做打算。
我在這家裏做的一切,只是想換一個時下子最好的出路—— 自容貌秉出挑,能過愜意日子的厚嫁妝,仔細挑選的優秀夫婿,稱心如意的婆家,還有背後能撐腰壯勢的娘家,一幫子逢年過節能好好說話的親眷。
我也發現,想要未來穩當,唯一可依賴的人,就是大哥哥。隨著各自年歲長大,原不該走得太近,但我和大哥哥時時有集的時候——比如替王妙娘解圍,比如自己想要的某些東西,比如我想要呆在他邊的那種舒適。
十四歲的某一日,我服侍完祖母睡下,我也困倦,便在窗下的榻上假寐,迷迷糊糊聽見腳步聲近前,我知道那腳步聲是誰,卻閉著眼想一會懶。
他站在榻前,俯下來看我,應該是離我很近很近,近到我能聞見大哥哥上的氣息,聽見他的呼吸聲,他似乎看了我好一會,把臉龐近我發間,我能覺得到頭發被他的鼻尖,他輕輕嗅了我發間的香氣,那種迫停留了幾瞬,而後溫熱的手了我的耳珠,指尖沿著頜線開。
我心撲通撲通的跳,後背沁出了一汗,直到他離去才睜開了眼。
那種覺很奇怪,心會突然跳起來,好像是害怕或者張,說不清道不明,煩得不知如何是好。
相的時候越多,那種心頭咚咚咚的覺就越強烈,比如大哥哥會很溫凝視著我,會和我說一些意味深長的話,也和我有些親昵的小作,我覺得有些不一樣,但無法說出那種變化,我們依然是兄妹,但又是不一樣的。
我常會有種想落荒而逃的覺,好像面前藏著巨大的黑影,隨時能朝我撲來,本能讓我有些害怕。
我開始有點害怕大哥哥。
爹爹死後,王妙娘的日子開始難捱起來,常和我抱怨,我心裏也煩躁,好在我已經長大了,祖母要替我選一門親事,已經請了人上門,看了幾家子弟。
想要選一個人,那個人要合我心意,要我護我,也要對我始終如一,不能是個藍表叔那樣的酒之徒,也不許三妻四妾。
我的運氣大抵不錯。
陪祖母燒香時,我和寶月去後殿玩耍,聽見幾個白學子在天南海北閑聊,我聽了一會,後來他們幾人散去,我也帶著寶月離去,吃過素齋,我在殿門前遇見一個年人,兩人的肩頭撞了下,我轉看了他一眼,對他笑了笑。
這個人對著我手足無措,說話結結,但他眸子漆黑清澈,笑容幹幹淨淨,十指修長潔淨,靦腆又清,像綠葉間篩下的日。
我的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醒了。
剛才在後殿,我聽過他說話,這個人家世清白,家風嚴正,其實……很合適。
後來我們陸續撞見過兩三次面,稔起來,相竟然十分融洽,如我所願,張家請人來施家提親。
我含帶怯,輕輕點了點頭。
大哥哥坐在我邊,瞟了我一眼,低頭喝茶,把眼神藏在茶盞裏。
我和張圓的親事就這樣定下來,哥哥和祖母一起幫我準備嫁妝,哥哥對我的態度時冷時熱,後來我揣出來,他可能不是真的願意我嫁給張圓。
他同以前更不一樣,他看我的目和看雲綺的目截然不同,那種默默流轉的親昵,已經離了兄妹的界限,我們都坐下祖母眼皮子底下,他的袖拂過我的膝頭,指尖劃過我的手背,我心裏跳得厲害,上會哆嗦。
可我不敢表現出來,只是裝作若無其事挪開,他是我的哥哥,我們邊坐著旁人。
我們的相變得奇怪,他對我愈發的,我對他更加依賴,說話間卻多了幾分彎彎繞繞,我常不知道我哪句話怒了他,他從不明說,只用那雙闃黑的眼看著我,我知道他心底有惱,會戰戰兢兢又小心翼翼,用近乎討好的方式順從他,他的心思愈加深沉,又將那些深沉用在我上,我又要貪心依賴他,又要討好他的心思,就好似變一朵向花,仰頭圍著他打旋。
我的心也漸漸不一樣,我敬重大哥哥,激他的辛勞持家,他的溫照顧,有時候又會突然煩躁,我不喜歡他暗地裏行徑,不喜歡他兩幅面孔的做派,不喜歡他在外廝混,不喜歡他的市儈和隨波逐流,不喜歡他上沾著七八糟的香氣,我時不時突然厭煩他,想把他轟走,又時不時想著要敬他,謝他,那種織在一起的緒累積在心裏,時常轟隆隆響,讓我疲憊不堪。
相不再變得舒心又開心,我跟他在一起,七八糟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貪心,越來越害怕,越來越心焦。
大哥哥表裏不一,我也表裏不一。
誰也沒有料到王妙娘在上元節那日離開了施家。我把王妙娘送出施家,回頭一想,江都再也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我守著日子等著出嫁,一切似乎都塵埃落定。
大哥哥出門許久,回來後我格外高興,其實想想,明面上我們還是親兄妹,我又即將出嫁,那條界限永遠擺在我們兩人之間,只要行徑上小心點,等我嫁出去了,所有的暗中洶湧的奇異都將消失。
就好像一場你躲我捉的游戲,在我出嫁的時候終將結束。
有時我覺得他清風朗月,有時心計深沉,有時覺得他睚眥必報,有時覺得冷漠無,但聽聞哥哥在外梳籠了煙花子時,我面上格外平靜,我知道他會是那樣的人,心頭還是覺得失。
其實也沒什麽,他是一家之主,任憑他隨心所,我也有了張圓,應該將心思都轉到未來夫婿上。
那時候,我常常想,無論心上積了多緒,對我而言,底永遠都是,他是我珍視的兄長。
我沒想到,在出嫁前的一年裏,發生了那麽多的事。
他的行徑越來越讓我害怕,他是不是對我有別的心思?可我們住在一個屋檐下,我們是兄妹,我和張圓定了親……
他是有心逗我,還是要攔著我?
我沒想到那本《說文解字》會讓他那樣心寒,也沒有想到張家會在那個時候知道我的來歷,更沒有想到他會有那樣膽大的心思,著我答應把婚退了。
那天的對話,在他裏,原來我不是妹妹?是他和藍表叔裏談的“人”?
那種可以挑逗、可以玩弄的人?
我只覺得心寒,仿佛過去那麽我們多年的,卻只是一個“人”。
他攔住了我和張圓私奔,在船上截住了我,我們的糾纏,變了“”和“”。
第一次是痛的,我想,躺在他下的不應該是我,他的侍,外頭的煙花子,他以後的妻妾。
但獨獨不能是我。
他不應該這樣對我。
他是我心底的那個哥哥,我們不能做那種事。這是骯髒的,這是世道所不容許的。
他知道我是從吳江私窠子裏出來的,他知道我不是施家人,他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小酒,他毫無顧慮用我的,肢纏在一起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那種場景,幾作嘔。
我無可去,又跟他回了施家,我從施家人變了外人,苗兒出嫁了,我留在了家裏。
那時候極其難堪,站在衆人眼皮子下,我竟有些撐不下去。
我接不了這種轉變。
我討厭他的迫,討厭他的話語,討厭他把我放進榴園,討厭他占有我。
他不會讓我嫁人,他要娶我,可我想嫁的人是張圓,而不是他,沒有人會接這樣的笑話,每個人都會背地裏議論我們,說些腌臜的話。
我只能想辦法走出去,可天下之大,無親無故,我無分文,能往哪兒去?
我把家裏攪得不清淨,讓祖母忙忙把我打發出去,想要風平浪靜把事解決,還得了一筆嫁妝錢傍。
這只是我自己打的如意算盤,結果當了跳梁小醜。
我又被他帶回了施家。
那一刻,我真的恨死他了。
我并不願意,我不願意留在他邊,我不願意和他茍且歡,我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
他明知我不願意,依然要強迫我。
以前在施家,我總是依賴他、央求他,我會綿綿的喊他哥哥,求他幫忙。可我并不想過這種日子,我想站在他邊,看著他娶親生子過日子,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他得意時,我替他高興,他煩惱的時候,我總是可以幫得上一點忙,我們一起度過很多年,白發蒼蒼依舊站在一起,我還可以遞一件心刺繡的裳給他,將我對他的激和心意都納在針腳裏。
而不是深夜躲在床帳,纏,汗水黏膩,重重息,或是趁人不備時親吻,耳鬢廝磨。
對我而言,那真的太可怕也太恐懼了。
他總是能掐中我的弱點,有辦法讓我低頭,讓我聽他的話。
我被他從金陵抓回來後,這個家裏,祖母已經失去了威信,他了真正的一家之主。
雲綺出嫁,桂姨娘、紫蘇、藍家相繼被他懲治,祖母也病倒了,家裏走的,只剩下我和他。
我再也不用笑臉迎人,這家裏再沒了我的束縛,他在家裏寵我,我們好像過上了夫妻一般的日子,家裏總有突然拔起一點風言風語,又瞬間消散而去。
不知他如何在祖母面前說的,那段時間,祖母蒼老得很快,我甚至覺得祖母已經變了一空殼,眼睛混濁無神,看著我的時候眉頭是皺的,蟄伏著莫名的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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