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貓
二十餘年前,馬家寨,時任二當家的篡權,殺害大哥,自立為王。前任寨主夫人僥幸攜初生兒子逃跑,在路上遇到了從娘家探親歸來的周府。後者不明所以,但見孤兒寡婦可憐,便短暫收留,一路同行。
剛回到周府,心腹卻告知噩耗,周府小爺夭折。本就是高攀,嫁來多年才産子,如今孩子夭折,的正妻地位隨時都會搖。
此事被寨主夫人獲悉,一盤棋開始醞釀。
接了的獻策,以月齡相仿、長相亦有些相似的襁褓嬰兒混淆視聽。機緣巧合之下此事蒙混過關,本人亦作為母留在了周府。
轉眼間,周小爺已平順長大,并接了最好的教育,一朝取得狀元桂冠,榮耀非常。
此時,下棋者開始收網了。
或許也曾猶豫,或許也曾徘徊,但重病即將離開的,還是決定兒子為父報仇。
于是設計與爭執,令小爺聽到了自己的世。為了防止兒子貪圖富貴,居然還寫信,將其份捅給了當年夫君的部下、如今馬家寨的二當家的,企圖結合他,共同推翻現任寨主,完報仇大業。
寒意自脊背爬上:“周公子,天哪,你、你當時……”
“我當時?我還能有什麽選擇?不信,或者直接離開?”周達尹笑著,眼中卻只有冰冷的恨意。“我與二當家的本來已經說好,我幫他設計搞死寨主,讓他上位,他就此閉。但沒想到……”
沒想到,變故卻接連發生。
先是周家二叔不幸被馬家寨所俘,回來後卻緒消沉,對往日疼惜的侄子態度大變。再是聖上下旨剿匪,馬家寨也在名單上。
“王姑娘,你說,假如你是周爺,你該怎麽辦?”周達尹平靜的說著,似乎只是討論話本。
無數緒湧上我的心頭,我沉默了。
二十年不忘的仇恨,于寨主夫人而言,兒子一天天長大,看到的是報仇終于得,終于可瞑目,終于可以去見的夫君。
可是兒子呢?這個自小頂著周家子孫名頭長大的天之驕子呢?
沒有人在意他怎麽想,他已然被架到火上烤著。本可前程無限,卻因二十年前于己無關的舊事,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周達尹將眼投向湖面,神淡漠:“二叔面對府詢問,卻不肯說出馬家寨的位置。我想,可能是二叔知道了我的份,這麽好的複仇機會,他自然得用起來。馬家寨留著,就能時時刻刻威脅著我。”
真的是這樣嗎?
不,不是。
我輕輕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周達尹語氣卻變得冰涼:“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留著他。反正祖父對二叔一向失,那麽就借二叔的手,替周家嫡長孫擺平這一切吧。于是我開始計劃。第一步,就是先將二當家的從剿匪中保下來,免得他萬一被生擒,說出我的。”
“是你提前通報,所以他們才躲過了三殿下的圍剿?”
“嗯。而且我教二當家的提前銷毀了很多證據,使得三殿下剿匪後,據現場留證判斷錯誤,以為只有個別土匪逃散,未作深究。”
怪不得,我說剿匪怎麽會有這麽大的疏。
“然後呢,你就開始以二叔常流連的江瑟樓為目標,想把所有人一鍋端?”
周達尹的眼眸逐漸變得冷酷:“知道我的人,自然都不能留。見嫉妒的寨主被俘,又得到我的保證,會讓寨主沒有機會說出他網後,二當家的逐漸對我深信不疑。我沒有花費太多力,就勸得他襲擊江瑟樓。當然,我也早就準備好了圖紙。”
“你怎麽會有圖紙?你以前來過?”
周達尹將目回,看著我認真的說:“我真的從未踏足煙花之地。”
我難堪的低下了頭。
周達尹彎了彎角,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對不起,是我唐突姑娘了。說到哪了?哦,其實是京城有規定,凡裝修土後,商家都要上圖紙至京城府衙。祖父既然是刑部尚書,我幫著他送個文書去府衙,也是常有的。這些文件不比卷宗,沒有必要嚴格看管,我得以順利模擬了一份。之後,我添加了一條不存在的道,就給了二當家的。”
“他就沒有懷疑過?就真的敢來?哦,所以你們之間所有通信,你也刻意模仿了你二叔的字跡?”
“是啊,我時,祖父和爹都很忙,是二叔教我寫字。他的字跡,我一清二楚。二叔永遠也想不到,我舉著他送我的筆,卻在僞造著指證他的證據,哈哈哈哈。”周達尹的笑聲微弱,混合著一哽咽。
我突然明白了周達尹的,他也不想,他也不願這樣,可是為了自保,他還是選擇了自己放棄了二叔。
“土匪怎麽就真的敢來?王姑娘,你太不了解人了。利益當前,誰能存有理智?我為他描繪的可是無上價值的財寶,還能借人質將此前害他灰頭土臉逃之夭夭的三殿下等人到牆角。土匪本就逞強且無腦,這對正需要樹立威信重整旗鼓的二當家來說,太大了。何況,我給的報從來都沒有錯過,他對我,很是信任。”
人?
是啊,人是最不可控的。但周達尹,你真的了解人嗎?
“我之所以將道繪制在廚房,自然是看中此存有酒的優勢。廚房又位于角落,一旦炸,到此的土匪必死無疑。你看,我沒料錯吧?二當家的眼見計劃失敗不顧一切想跑路,不就死在廚房了嗎?”
“那麽,牢中的寨主也是你殺的?”
周達尹點點頭,面上并無狠毒,可說的話卻令人骨悚然。
“對,因為寨主必須死。”
“你……也是為了你的父親?”我遲疑著問。
“父親?誰是我的父親?”周達尹卻大笑著搖頭,“我的父親是周學仁!我是周家的子孫!我為那土匪報仇?可笑。我殺寨主,是因為這一局,他必須死。”
是啊,他死了,府就無法達要求,就能任由二當家的索要天文數字。寨主作為引二當家的局的環扣,的確必須死。
“我本來還在愁如何下手能撇清自己的嫌疑,沒想到二叔居然主送上門來。他已經在青樓流連數月,卻突然跑來求我,帶他牢見寨主一面。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暗提醒我,我本不配頂著周氏名頭。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他也必須死。”
周達尹眼中第一次出現了怨毒,“我不知道他和寨主說了什麽,竟在裏面呆了那麽久。但這實在是個機會,我借口進去找他,灑了鶴頂紅在湯裏,當晚,寨主就死了。”
“即便日後寨主的死被懷疑,你也只是個被利用的無辜角。真是完的計劃啊。”我的心很冷很冷,“那,二叔回家氣到祖父,也是你事先安排的?”
“嗯。”周達尹冷漠的回答,“是我先派小廝告訴他祖父病重,他果然回來了。我知道他二人素來說話不對付,三兩句就得吵起來。我便能借口去江瑟樓找他。二叔當然不願和我回去,爭執中,我摔到地上的杯子,就是給土匪的信號。”
所以周二叔當時嚇白的臉,本不是僞裝。他是真的應激反應,聽到馬家寨的名頭,就控制不住的害怕。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鼓足了勇氣制止土匪,來救我們。
或許,骨子裏的驕傲,這才是周家脈應有的承擔。
我深吸口氣,才讓自己的眼淚沒有落下。“那麽,土匪持有的造武,也并非你二叔謀劃,而是你調的?可你、你怎麽做到的?”
“祖父子不好,這些年刑部的事時常給我代辦,刑部上下都對我很悉。我了祖父的印,擬了一份將庫存生鏽兵化了重新打造的指令,分批從刑部運出。車夫就是土匪的人,所以那批兵,便到了土匪手中。他們再加以磨礪,便可使用。”
我想起那柄被打飛的、斷在我腳下的長刀鏽痕。
“這也在你的謀劃中吧,以鏽爛兵對兵練武,土匪更無勝算。”
“沒錯。”周達尹微笑,“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啊。兵打造需要月餘,這中間案發,無人會聯想至此。即便日後有人懷疑,那文書,我用的也是二叔的字跡。”
“好謀算,真是好謀算。”我無力的搖搖頭,“我猜,你還事先安排土匪化潛京城了吧?江瑟樓他們也有底過?所以行一開始,才會那麽迅速,那麽幹脆。”
周達尹端起茶杯輕輕著,神淡漠。
“沒錯,化京本不難,我讓他們扮作商販在江瑟樓附近游走,隨時聽候吩咐。同時,我給了二當家的二百兩,讓他進江瑟樓看看,以打消他的懷疑。這青樓名聲在外,裏更是奢靡,他一旦踏,紙醉金迷更令他不會罷手。”
而江瑟樓日日人滿為患,他沒有機會接近廚房,所以,只能把籌碼在周達尹的圖紙與消息上。這對周達尹來說,更是萬無一失。
“我當日見到,他們在將火藥搬至廚房,也是你安排的?”
“不讓他們炸掉廚房,如何穩妥除掉二當家的?他得帶著他的白日夢,和我的永埋地下啊。當然,我給出的理由是在他們後,炸了道防止追蹤。”
“這一招,確實高明。”我嘆口氣,“但你何必要給人質下迷藥?你明知道最後炸會有多麽危險。”
周達尹垂下眼簾,似乎也有些許的不忍。“我、我在書信中寫明了用量,原本炸聲,是一定能吵醒人質的。但他們、他們……蠢貨!居然下了幾倍的藥量!”
眼淚到底還是沒能忍住,我聲質問:“你方才問我了不了解人,你又了解嗎?就拿金寶鴦的死來說,你能料到嗎?你囑咐過不要留下青樓子,不要沉迷壞了大事,是不是?但是你能料到土匪的兇殘嗎?”
我站起來,眼淚洶湧而下,“金寶鴦是被二當家的活活掐死的,活活掐死!你說寫明了藥量,你怎麽能相信他們!”
周達尹的眼眶也泛紅了,但他還是波瀾不驚的笑著:“是啊,我本是就是惡人啊,禽不如的惡人啊。”
我的心被重重錘著:“最後的炸也是你引燃的,對不對?”
“我打了你之後,便將走廊邊一連串的燭臺推了下去。”
“你真是……”心口有刀一下一下的捅著我,“那麽最初二當家的,還有那獨眼龍打你踢你,都是演戲了?”
周達尹彎彎角:“他們哪有那麽好心?土匪鬥嚴重,二當家的不會將我的份給他人,所以打是真打,踢也是真踢。”
“你、你自己也多傷,你自己也險些死于炸,你……”我語無倫次,已不知自己是憤慨,還是傷。
周達尹忽然手過來拉我,眼中又現出芒:“王姑娘,你還是相信我,還是願意理我的,對不對?”
我拂開袖子,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你錯了,你從頭到尾都錯了!你可知你二叔為什麽反常?本不是因為他知道!是你一直疑心甚重!”
“你說什麽?”周達尹臉僵住。
“周二叔,他、他被……他被宮刑了。”
“什麽?”周達尹猛的站起來,難以置信。
我閉上眼,聽見自己聲音,殘忍的分明。“驗結果不會有錯。府也查問過江瑟樓那些姑娘,都說你二叔只是喝酒,本沒有行房事。”
這種,周二叔如何對外述說,如何面對屈辱?如何敢說出馬家寨所在?他開始消沉,開始自卑,開始躲在青樓裏,他不敢面對別人,更不敢面對自己的侄子、妻子、家人。
這一切的一切,都和侄子的,毫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