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皆生意
“病、病了?”我心頭猛地一滯。
“對呀,抄《通法經》抄的呀。”
“為什麽要抄?”
“咦,你不知道嗎?”二公子訝然,“聖上罰的呀!三百遍呢!”
“聖上罰的?”我直覺這事八與我有關。
果然,二公子說道:“還不是江瑟樓那案子!他一早提的卷宗是錯的,又推翻結論指正了聖上欽點的狀元!雖說證據齊全,卻機不明,聖上看完就發火了。偏偏那周達尹還不明不白死了,連我父王都被進宮斥責了呢。”
話音耳,我腦袋一炸,整個人都不好了。
天哪,謹慎如謝寧軒,如此迅速蓋棺定論,就是因為我告訴他沒錯,可以結案了。可我之後私下調查,卻毫沒有向他。
周達尹,周達尹的死也是因為我……
“土匪大批進了京城,聖上也罰了宋璃哥,責令羽林軍三個月整頓京城防務,森嚴門,還要求我哥全力配合。哎,本來這個月就是一年一度的查市月,我哥作為府丞已經忙的腳不沾地了,現在又被罰俸罰抄,還得徹查京城可疑人員,加強京城治安,如有出現任何,再行追究!我哥能不病嗎?所以啊,這個時候,還是別給他找麻煩了!”
胖子沒聽到這些,還在嚷嚷要報。小二跪在地上虔誠的拜起佛來。
可我已經沒了心思。
什麽鸚鵡什麽鬼,都被我踢出了腦海。眼前,只餘下謝寧軒失的眉眼。
二公子卻不肯放過我,回家的路上一直碎碎念著,到了南詠街也拉著我不讓我下車。我渾渾噩噩任他擺布,等清醒時,才發現竟然到了齊王府。
二公子被嚇慘了,點亮了屋裏每只蠟燭,卻還難耐的狂咽口水。
怎麽到這來了!天哪!我立時起就要走,好怕在王府遇見他。
我不敢面對,我不敢……
可二公子不答應:“哎呀,不行,不行!羽書妹妹,今晚你就住在王府吧!”
“我又不害怕,你松手,松手!袖子!”
“不行,不行,那可是鬼啊,索命的鬼!”
我使勁扯我的袖子,一面不耐煩道:“索命又不會索你我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沒做虧心事,怕什麽鬼敲門!”
“那也不行!”二公子被我擼下一只手,另一只手又扯了上來,“鬼纏人不問緣由,怨念,怨靈,懂嗎!不找替死鬼,怎麽超生啊。”
我真的要暴走了。
深吸口氣,我強下焦躁,順捋:“行行行,纏人,纏人,然後呢?”
“然後,然後……”二公子面駭然,說不下去。
“然後就死了。”我替他補充,但重點在下一句,“那你不也就鬼了嗎?你還怕什麽?你倆都是鬼,一的,還打不過你!怕什麽呀!”
二公子懵了:“這、這……是這樣的嗎?”
“對呀!”我繼續給他灌輸,“所以你應該幹嘛?強健,加強鍛煉!等鬼來了,你上前就是一拳,打的找不著北,知道你不好惹,到了間也打不過你,不就不纏你了嗎?”
“可是,可是……”二公子還有疑問,“有法誒!千年鬼!”
我無語扶額,搖了搖頭。“你鬼了,你不也有法了嗎?哦,千年,聽起來法好像很高,但你細想,千年都沒找對害自己的人,都沒功超生,這說明啥?法不咋地!”
“啊?”
“換句話說,就算把你魂勾了,你了替死鬼,然後呢?超生去了,你鬼了,那這不是就換了敵我份了嘛!你上啊,你再纏,把再勾下來唄!”
“啊?”
我拍拍大張著的二公子肩膀,沉聲道:“聽懂了嗎小夥子,鬼不可怕,誰弱誰才怕。聽姐姐的,一會兒晚飯多吃兩碗,再去跑個八百米。長高高,長壯壯,你就什麽也不怕了。”
二公子跟個傻子一樣盯我五秒,終于反應過來,一把掀掉我的手,不悅道:“姐姐個屁!你就在胡說!和話本裏講的都不一樣!”
我的耐心真的只剩最後一格了。
“你是不是傻?話本不那樣講還有人聽嗎,還會有人怕神神鬼鬼嗎?人人都知道這個道理,那超度的和尚、降妖的道士、做法的士,還有說書的,都靠什麽吃飯吶?生意,萬皆生意,懂不懂!”
二公子不服氣的撅起,門外卻傳來掌聲。
“羽書這番見解當真獨特。”
我心裏一咯噔,是謝寧軒來了。
***
二公子蹭的站起來,沖去開門:“哥,哥!你這會兒怎麽回來了!”
謝寧軒走進來,卻沒有看向弟弟。
四目相對中,鼻子酸。
謝寧軒的面上是深深的倦,眼下烏青,幹裂。一向戴的端方的帽拿在手上,頭發掉落一縷,順著耳朵搭在臉旁。緋服折起了幾道痕,在燭下顯得陳舊灰暗。
我不敢看他鑿鑿目,退著,閃躲著。
“哥,哥,今天太嚇人了!你幫我琢磨琢磨,這怎麽回事!”
謝寧軒看向弟弟,眉頭皺了起來:“發生了什麽?”
二公子語速飛快地講述起來,聽到鸚鵡害死人後,謝寧軒亦無語。他朝我看過來:“羽書明顯是隨口瞎說,想嚇唬那個胖子,結果倒好,把你唬住了?”
“可錢掌櫃真的當晚就死了!”
謝寧軒好笑的搖頭:“看一眼就死,這若是真的,那雷姓男子帶著鸚鵡走到茶館這一路,得死多人?”
“這,這……”二公子不服氣,“說不定真有死了的,你不知道罷了!”
“我是京城府丞,若有大批不明死亡事件發生,我怎麽會不知道?”
“你最近這麽忙,說不定忽略了麽。”二公子小聲頂。
但他哥還是聽見了,表嚴肅起來:“你怎麽回事?世間惡心惡行太多,每每推到神鬼之說,是謂無恥;心中有愧才會惶惶不可終日,將禍事好事給神鬼評判,是謂無稽。子不語怪力神,你連孔夫子的教誨都忘記了?寧轅,你這樣子,能考好科舉嗎?”
眼前的人更順眼了一些,這番話說的真漂亮。
二公子被哥哥批評,蔫蔫的坐下,抱臂撅,還跟個小孩子一樣。
“好了,你趕去吃晚飯吧,之後就回書院,不是過幾天就年考了嗎?”
“書院放假了嘛,”二公子扁扁,“年考前給我們時間溫習。”
“那就趕吃了飯回來溫書,別耽誤時間想七八糟的。”
二公子也沒回話,只朝我擡擡下,眉弄眼。
我沒搭理他,果然,謝寧軒語氣平靜道:“留下,我還有話和說。”
“說什麽話?不能當著我的面說嗎?羽書妹妹也要吃飯的!”
“謝寧轅,不要讓我再說一遍。”謝寧軒加重了語氣,警告意味明顯。
脈制,加之哥哥太過于優秀,向來聽話的二公子馬上腦袋,起挪步子:“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這就去,這就去嘛。那你們也趕說,我、我那個……羽書妹妹,吃了飯再走哦,我讓廚子給你加菜,做你喜歡的豬蹄!”
絮絮叨叨,一步三回頭,等他關門走出去,我脖子都僵了。
沉默數秒,謝寧軒輕聲道:“羽書,好久不見。”
明明隔著一張桌子,為什麽我覺得溫度陡升?
“好、好久不見。那個,你、你還……”
“誒不對啊!”門又被推開了,二公子咋咋呼呼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是我的房間!為什麽你們倆留下,我走了!”
“謝寧轅!”
“好好好,我走我走!那個,說點話!羽書妹妹都了!我讓多加幾個菜,不止豬蹄,再做個肘子好不……”
“砰!”門被大力關上。
“哎呦!”門外的人嚎了一嗓子後,總算歸于平靜。
這次,謝寧軒沒再開口,他就站在門邊,靜靜的瞧著我。
心中的貓快要把我撓的流了,我終是忍不住打破沉默:“你、你還好嗎?”
謝寧軒將帽放在桌上,朝我走了過來:“怎麽這麽問?”
“我、我聽說你到聖上責罰了。”
“查案不力,門戶不嚴。山賊馬匪覬覦,治安管理出錯。這些都是我應有的懲,不礙的。”他的聲音很溫和。
他越是輕描淡寫,我越是心口發悶。
這些天一直盤旋在邊的道歉,我終是說了出來:“對不起。江瑟樓……是我錯了,我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害的周達尹……也連累了你。”
“無關對錯,只是選擇而已。”謝寧軒走到了我前,我能到他的目燃在我頭頂,可我卻沒有勇氣擡頭。
直到一陣咳嗽聲。是謝寧軒控制不住,捂輕咳,眉頭也皺了起來。
心瞬間被一團,我再也忍不住,淚眼婆娑地擡眼看他。
謝寧軒眼神越發,散發著幽然微。他止了咳嗽,彎腰輕拭我的淚。纖長手指輕微的,我才發覺,一向溫暖的大手,今天都冰冷著。
胳膊一,我差點就毫無自制的撲向他,或者沖的握住他的手,給他溫度與力量了。
謝寧軒不知我心糾葛,只溫地說:“羽書,你不必自責,近來我很忙,沒有去看你,并不是生你的氣。”
不是嗎?
“其實,不管是我的罰,還是周達尹的自盡,都和你沒有關系。周達尹選擇自盡,于他,于周家,或許也是一種解。”
“解?”
“如此要案,周達尹會面臨什麽結局?昔日狀元當衆斬首,對他來說,恐怕比死亡本,更殘忍。”
“可是……”
“羽書,人生在世,都是選擇而已。跳湖是周達尹的選擇,就如他做這起案子,亦是他的選擇。你的出現只是曲,無法改變任何,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愧疚,還是無法輕易拋諸腦後。
“你當日……也是選擇。我、我那天語氣,也有些重了。”謝寧軒又近了些許,近到我能到他清清淺淺的呼吸,“我只是有些難過,難過你不曾相信我……”
“不是,我不是不相信你……”
手忽然被握住,眼前的人定定的看著我:“羽書,以後你能不能別再冒險?能不能,能不能選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