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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柯一夢(探案)》 金府

金府

盜墓賊是在謝寧軒布下天羅地網的第四天抓住的,在他們的落腳點,朱家三條街外的一小屋。

這期間,老爹驗、開館,取得了極大的果,傅紀和錢掌櫃的死因也查明了。謝寧軒還派人去了平慶公主墓,拓寫了墓室中所有壁畫,其中幾幅,更是將本案的其他疑點,都一一解釋了。

但消息傳來時,我并沒能第一時間趕到府衙,而是陪著郡主,在金府。

是,今天,是金寶鴦的生辰。

白事早已辦完,金府撤下了白幡白幛,唯金寶鴦的屋中,原本掛著得意之作的地方,空著大片白牆。靈牌在元寶蠟燭的映襯下,孤零零的冷寂。

郡主靠坐在八仙桌邊,輕輕著那副吳道子的真跡,眼淚止不住的流。

“寶鴦、寶鴦最熱鬧,往年生辰都會邀上一衆閨中友,潑墨畫,對詩彈琴,好不熱鬧。可今年、今年卻只有……”

只有三五好友,淚灑往日回憶。

寇湘湘也來了,與郡主相攜相顧,無言默默後,寇湘湘差丫鬟送進來幾個畫卷。林霜玉雖從沒過姐姐的際圈,但因著郡主的關系,也來送金寶鴦最後一程。

六桃看了一眼主子,得頷首後,便也將三個畫卷拿來,與其他好友送來的,放到了一起。

我本以為這是好友們原本給金寶鴦準備的生日禮,還有些詫異。因為林霜玉之前說過,姐姐在繡鴛鴦戲水的屏風,以作贈與。沒想到繡花大賽一朝遭難,屏風也沒繡完。

林霜玉子尚未痊愈,卻也不想讓姐姐在天之靈憾,便帶病完了。

怎麽今天帶來屏風外,還拿來三副畫?那郡主手上吳道子的真跡,幹嘛不放過去?

“哪呀?那不是湘湘們準備的禮。”郡主聞言卻搖頭,用袖子拭淚,郁郁道,“都是寶鴦自己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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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寶鴦的作品?哦,是,郡主說過,金寶鴦極善繪畫。

我頗驚訝,餘瞥見六桃正在整理一堆畫卷,其中一副打開,正是林霜玉提過的《四君子》之《梅》。眼前一亮,我不自覺走了過去,又打開幾幅細細一覽,頓覺山水倚仗錯,渾然天

天哪,金寶鴦畫的真不錯!我忍不住深深慨,這樣的人,若非遭遇土匪磨難,或也可列中華畫家之名,流芳千古。

“可惜啊,《四君子》,再也集不齊《四君子》了……”我喃喃著。

林霜玉聽見了,哀哀道:“現在就連《梅》《蘭》《》,也再無問世的機會了。”

“這是為什麽?”

“金府月前來報,希能將金姐姐的墨寶都收回去,說要燒了,祭祀金姐姐的亡魂。”

“什麽?燒了?”我大驚。

門外恰傳來聲響,是個中年婦人在丫鬟的簇擁下走。穿著雍容華貴,發髻一不茍,然愁思憂郁的面容,布滿的雙眼,還是訴說著的哀傷。

郡主瞬間淚崩,起迎了上去:“伯母,伯母,都怪我,都怪我……”

金夫人勉力卷起角,攀住郡主臂膀,溫言道:“郡主莫要自責,此事乃小一意孤行,又何必牽累郡主?郡主已為小跪經,又抄錄佛經,何其用心?老婦心,斷不敢指責郡主。”

替自己剖白的言語耳,郡主愈加無地自容,捂著帕子痛哭。林霜玉輕,也朝金夫人福了福,啞聲道:“霜玉一向仰慕金姐姐氣度,卻不料姐姐遭遇不測……夫人節哀,莫要傷了子。”

金夫人略點點頭,又朝我看來,也頷首示意。

隨後,便指揮丫鬟,朝桌上那堆畫卷走去。

我登時有些慌,忙側攔住丫鬟,期期艾艾的問:“夫人,這些畫,您、您不會真是打算燒、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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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人垂下眼簾,目落在畫作上,一時未作回答。

這一刻,我能清晰的知到,不舍得,也是不舍得的。是啊,自己的兒,承襲了自己畫作天分的兒的作,筆墨之間、躍然紙上,洋溢著兒的氣息,怎麽能付之一炬呢!

然而,沉默後,金夫人還是嘆了口氣:“去吧,都拿去……”

“金夫人,不可!”我口打斷了,“這些都是金小姐生前的得意之作,應好生保存、傳播,讓世人皆知的才華,怎麽能燒了啊!”

金夫人笑得勉強:“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塗之作,怎可比大家的傳世瑰寶?”

“塗?不是啊!”我忙打開那副《梅》,盯著的眼睛,不吝贊,“這幅畫潑墨揮就一氣呵之筆墨細致,工而不板。雖較徽宗臘梅作之彩墨工細設清雅略顯不足,卻自有妙趣,筆力亦現不凡。如此佳作,怎能……”

“這位小姐也觀畫?你是……”金夫人愕然,睜大眼瞧著我,都退了些。

“我王羽書,我是……”

郡主忽然攔下話頭,含糊其辭:“哦,是我的義妹,也和寶鴦認識,故來吊唁。”

說罷,還朝我搖了搖頭。

我一愣,旋即明白了郡主的用意,心下一暖。

此次江瑟樓炸,鬧得紛紛揚揚,人盡皆知,尤其還涉及了狀元之死,更是在坊間流傳,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金寶鴦亦是從江瑟樓中擡出的。擔心有礙的名聲,在案發最初,謝寧軒便封鎖了這個消息,只對外稱乘車路過,坍塌之殃離世。連帶著我和郡主的出現,也一并保理。

金家,固然被告知了前因後果,卻未必曉得我的名字家門。郡主此舉,顯示是希我不被牽連,不被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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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到如今,這又算什麽呢?金家,或許正是因為擔心金寶鴦之死真相流出,影響金家名,才想把都收集銷毀,哪怕這些無辜的畫作。我又如何能瞞?

郡主的手表達謝,隨後便走上前叩拜,直言不諱:“稟夫人,我王羽書,就是當日與金小姐一道進江瑟樓的人。沒能救下金小姐,是我無能,還請夫人責罰。”

“王妹妹!”

在郡主的驚呼聲中,金夫人呆滯的盯著我,旋即手向我指來。

我心一沉,無面對。

是,當日大家都是自難保,從道德上講,我沒有對不起金寶鴦。可一道進去的人,最後卻只命不在,這份愧疚,實在無法簡單化之。

我低下了頭,準備迎接暴風雨。誰知,卻是一雙的手。金夫人輕輕住了我的胳膊,輕著、低著。

“是你,是你……”淚水從金夫人眼中溢出,低頭著我,有太多太多緒在眼中雜。然而最終,都化了一句“起來吧,這怎麽能怪你呢?”

我有些意外,更多的是無盡的傷。鼻子很酸,眼淚也難以自控。

“那件事後,謝府丞親來解釋,還破例讓夫君聽審,得知了鴦兒去前後的詳細種種。王姑娘,你已經盡力了,你也差點沒命,不是嗎?救下郡主,敢替郡主擔下風險,已經是巾幗風範。鴦兒之死,又怎能怪你?”

眼淚撲朔而下,久違的釋懷,總算翹起心口沉重的石板一角。但我知道,有些話我還是得說明白。

“金夫人,我全程在場,我必須向您陳,金小姐沒有失去清白。您實在不必有此擔心,故而燒毀的用心之作啊。”

金夫人一怔,似是沒想到我仍糾結此事。搖搖頭,無力的說:“本就是閨中一趣,時隨意玩玩,難登大雅。若是出閣,用來取閱夫君或可,還能當個事兒做嗎?執掌中饋才是要的。若生兒育,傳授下去倒也罷了。如今只是待嫁,又是橫死,這些東西,還是隨去了罷,也可全了的清白。”

當話音“難登大雅”“取悅夫君”耳,我已不住口憤慨,沒想到,最終竟還落到“清白”二字上。

清白什麽?別說金寶鴦沒有失去清白,就算在樓中被辱,的人格、尊嚴,乃至靈魂,依舊是完整、高貴的!該下地獄的,明明是那些施暴的禽

現在竟還波及到的作品?嘔心瀝、值得問世,值得被世人傳頌的作品!

我太震撼了,實在顧不得金夫人的傷心憔悴,與據理力爭起來。然而無論我怎麽勸說,金夫人都只哀哀搖頭,末了,說一句“這是夫君的意思”,就算落定。

走出金府的時候,我已失了全部的力氣。

這個朝代的落後,我早在一次次“沒有捕快”的質疑中見識到了,即便它國力強盛、海清河宴,即便它允許子讀書經商、民風開放,即便它對男同行、相約小聚包容,但裏,還是男權社會高高在上的俯視。

我保不住金寶鴦的生命,我還可以責怪土匪的無。可今日,一幅幅墨寶付之一炬,我又該去責怪誰?

金夫人嗎?已經被從夫從父的制打到毫不自知,貶低兒的心,何不就是貶低曾經的“中君子”?

然而,世事艱辛,此間噩耗我尚未完全消化,下午,就又迎來劈臉一擊。

起因是出了金府後,大家緒都不高。郡主擔心傷影響林霜玉的子,便提出先將送回林府。等我們扶著進屋坐下時,來了個嬤嬤,說林夫人上香前備好了冊子,央林霜玉選完,還要速速送去錦業寺再請大師算算命理。

這番話我都沒聽明白,餘卻見林霜玉表了。

我與林霜玉往并不深,也知一向善良溫照顧旁人。這是要選什麽,讓這樣不自在?

郡主卻了然,盯著屋外嬤嬤的影,低低的問:“怎麽,姨媽還是讓你從選中的人裏挑嗎?”

林霜玉嘆口氣:“嗯,說還是不放心六桃。”

六桃?咦,這個丫鬟很忠心、很護主的呀,不放心什麽?

郡主嗔道:“哪是說這個呢。是說姿平平,做通房怕是不夠。姨媽便為妹妹選了些丫鬟,讓妹妹挑兩個帶上。”

我目瞪口呆:“六桃……什麽?通房?”

林霜玉朝我看過來:“怎麽,姐姐也不認可六桃?”

我哪是不認可六桃,我是不認可通房啊!

林霜玉笑:“姐姐笑話了。哪有婚,不做這準備的。如今恩典下來……嗯,母親便有些擔憂……”

我震驚不已,一旁的郡主卻側目看來:“姨媽是聽說太後賞賜貴妾,才更擔心的吧?”

貴妾?

我更震驚了,什麽況!賜婚恩典才下,怎麽就賞貴妾了?

這封建王朝輒將人作為禮擺布的惡習,真是令人倒胃口。

郡主聲音不斷,“姨媽也是為你著想,你何必拂了的好意?隨手點兩個得了。屆時了我青王府的門,安排誰上,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嘛。”

說著,郡主又蹙起眉頭,“其實呀,通房,我都覺得哥哥不一定會用。畢竟父王當年戰死,就是因為……”郡主嘆了口氣,“哥哥常說,後宅安寧是福氣。這麽些年,哥哥屋裏侍奉的都是老實的丫鬟,凡是有點放肆的,哥哥第一個打出門外呢。”

林霜玉面上一紅:“我相信他……只是,我子不適的時候,他邊也不能沒人侍奉啊。”

“現在沒人侍奉,不也好好的嗎?”我口而出,實在忍不住質疑。

林霜玉輕輕挽過我的手,紅了眼圈:“姐姐睿智,怎會不知婚前婚後的差別?婚前他這是自持克己;婚後,那可就是娘子善妒了。滿朝親貴,雖不似魏王那樣誇張,但誰家,還能沒個側室通房的?”

滿朝親貴……那他,他也需要嗎……

我不自覺捂住了心髒,聽到郡主嘆氣:“妹妹說得對,為了名聲,也得安排。不過妹妹,我倒覺得姨媽這樣持也好,畢竟是你們府上的人,知知底好拿,你帶去用不用的,也都有個退路。萬一都是平平之輩,被巧言令之徒鑽了空子,豈不便宜了旁人?”

林霜玉側頭沉默片刻,似是被說服了,便打開了冊子,央我們替把把關。

一頁一頁紙上,正是一個個花樣年華的姑娘。

悲哀充斥著我的心,我幾乎要口痛罵。萬千緒湧來,我又該罵誰去?

男權社會對的束縛與吞噬,大抵就現在這一個一個連都不自知,就已沉淪的時刻。

而浮生帶來府衙的最新進展時,便是在當晚,我行般的回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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