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世所稀
猶如置蒸鍋,腦子僵,我一時沒有讀懂他的意思。
“有獨鐘的珍貴,我懂得的。羽書,你知道嗎?母親的故事,是父王在我八歲時,和盤托出。我初時聽完,只覺造化弄人,加之當日勢,父王也沒有太多選擇,這并不能完全怪他。但父王,一字一句講述完,落下淚來,他卻說,真正害死母親的,正是他的僥幸。”
“僥幸?”震撼中,我機械地複述著。
謝寧軒眼睫微垂,聲音低落。“父王年時的簡單想法,還記得嗎?左擁右抱,齊人之福。”
“這麽說,當日迎娶王妃,他、他是願意的?”
謝寧軒苦笑,一時沒有回答。
原來當日權衡下答應,也只是定親,并沒有立即行禮。
戰時,不將軍展現了絕對的忠誠與能力,從龍大功者諸多。相較而下,鎮國將軍未列頭籌。
反而在平定最關鍵的一場戰事,京城鎮中,謝寧軒的母親,救了自小養在太後膝下、因流矢負傷的多榮長公主,進而被太後刮目相看。
隨著三王之的平定,新皇手中的皇權,也到達頂峰。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與膽量,敢與聖上談條件。
鎮國將軍當初的肖想,更是毫不敢再提。畢竟誰都能看出來,太後和聖上已經默許齊王與那民間子的夫妻關系。
然,戰後的論功行賞中,出乎衆人預料,齊王竟然自請履行承諾。
“父王自小生活在百姓之中,多府言而無信之苦。回歸玉牒,便認為,朝廷與皇室,皆得有信,才能信服景仰于天下。他覺得,這是一個好的契機……哪怕婚事,并不該與參雜國事中。”
謝寧軒嘆了口氣,幽微、無奈,“另一方面,父王那時,也是真的覺得,再迎娶一個,也沒什麽大不了。反正的人一直在邊,不是兩全其嗎?”
兩全其?
我垂下眼睫,努力下心頭的不適。
謝寧軒亦自嘲笑笑:“所以婚禮之浩大,房花燭之得意,父王也是實實在在了的。那段日子,他有些膨脹。母親妥協時的咬牙與委屈,他忽視了……直到母親臨盆。”
謝寧軒住了眉心,聲音第一次出現了哽咽。
“母親誕下我之時,還算順利。是太醫無意中告知,母妃那廂,也有了孕。聽著雙喜臨門的祝福,對母親而言,或許更似淩遲。很快就崩……臨終前,父王抱著,卻看也沒有再看父王一眼。”
悲沖破畫板,眼前仿若是大灘大灘的。我咬著,鐵鏽味彌漫。
“失去母親之後,父王清醒了。他終于明白自己只當年燦爛明、自由自在的妻子。但他的貪婪、他的自私,害死了,也永遠失去了的心。”
謝寧軒輕輕按了按通紅的眼圈,努力讓聲線不至于抖。他將弱、脆弱,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我面前。
“這些年來,父王總是勤勉為公,不是親臨黃河治理水患,就是遠赴邊疆前線視察。世人都說,他是聖上最值得信任的手足,是大青最盡職盡責的宗室。但我知道,他只是在逃避。母親死後,他本不敢面對母妃……他也負了母妃,不是嗎?”
是啊,這也不是齊王妃的錯啊。于齊王妃來說,日日空等的閨中寂寞,又何嘗不是一出悲劇。
“所以,八歲那年,我就懂了。所謂齊人之福,是對人的踐踏,對自己的侮辱。長大後,長輩也好,同伴也罷,飛狗跳的家宅傳聞,更讓我明白,宅不寧則諸事不寧。我能和三殿下為莫逆之,固然有自小的誼,更因我二人在事上,都有著一模一樣的堅持。”
謝寧軒手攬住了我的雙臂,眼中流淌著涓涓潺潺的清溪,是說不完也道不盡的濃濃意。
“羽書,你明白了嗎?你擔心的,是不會在你我之間發生。我不會有貴妾,不會有通房。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我的向往,亦是我的執著。我只要你,獨一無二的你,承擔起我有獨鐘,讓我不至于曲高和寡知音,孤影長夜江自流的你 。”
曲高和寡……原來我們彼此心的理由,竟也高度一致。
如狂風海嘯,心緒激間,我定定著他,竟忘了言語。
他又在剖析他的真心了。那顆心,毫無掩藏的付在我面前,我只消手輕輕一,即可獲得圓滿。
原來我擔憂的妻妾之爭,雌競戲碼,一開始就不會上演。
原來我喜歡的男人,是如此懂得用專一才。
他仍在牢牢看著我,羽睫輕。
即便此時無言,那強烈的意已如排山倒海之勢,撲翻了我所有想要抗拒的細胞。我好似一木偶,每個神經都在囂、歡愉著。
唯有瀕死的理智之舟,還在天靈蓋下苦苦掙紮。
我擔憂的,何止這一項。共他母親的,還有高門大戶對自由人生的束縛啊。
可眼前人深幾許,如海深眸中,孤舟又如何能逃出?
許是察覺我始終有著的漂移,謝寧軒又放大招。
他幽幽近,和我只在毫厘之間。眼中映出我紅屁一樣的臉頰,還有撲閃撲閃遲疑退的睫。
他的呼吸清清淺淺,噴在我的鼻子上,我有些,想要手去撓。
剛剛移了一下手,卻被另一只手捉住,謝寧軒低低道:“羽書,別躲開我,明明你也是鐘意我的,我都知道。”
一熱,他吻了上來。
我忘記了閉眼,他也是。四顆墨瞳仁相互映著,雙在一起的溫度正是恰好。
鼻尖仍舊很,我微微張開想要說話,央他松開雙手讓我撓撓。可就在我微啓瓣的時候,他的舌頭溜了進來,長驅直。
忽然加深的吻讓我的心跳超速,我不自覺閉上眼睛,沉浸了進去。他的齒間飄著一香氣,就像他上淡淡令人放松的味道,總是令我深深沉迷。
吻勢越發纏綿,他也溫的將我抱,溫度在飆升。
這個吻持續了多久,我忘記了計算,直到“砰砰砰”敲門聲突兀傳來,我才猶如小船翻大海,驚懼著推開了他。
謝寧軒雙手懸在半空,仍維持著抱我的姿勢。他著氣,鼻翼微張,眼神粘稠。
“來了。”他嘶啞著說,又輕咳兩聲,調整狀態。
不變的則是,眉眼帶笑,梨渦盈盈,松弛而輕快。
進門的是垂柳,舉著一封信,劈頭就:“小姐,金華的信!你說過要第一時間拿……咦,小姐,你怎麽了?臉怎麽這麽紅?”
“啊,那個,我、我沒事……”
支支吾吾間,是謝寧軒手接過了信。接下來,他就在垂柳的目瞪口呆中,牽起了我的手,拉我坐下。
一舉一,自然到仿若每天發生。
別說我被這一系列的上頭事端沖傻了,垂柳也石化了。
“謝、謝府丞,你……小姐……”
“茶水沒有了,倒壺水來吧。”謝寧軒吩咐,從容得很。
垂柳得了指令,像是被咒語喚醒,猛地回神後,三兩下就逃出了屋子。而我的理智,也就在門被大力關上的瞬間,重新歸位。
“你、你幹什麽呀……”我嗔道,不知是抱怨他的不避諱,還是自責于自己的昏頭。
不是說好了要遠離,要清醒,不能招惹嗎?
你在幹什麽,在幹什麽!面前,怎麽老是失去控制呢!
我痛罵著自己花癡、腦,謝寧軒卻再次走近。
他朝我俯,又一次面容近。
心跳又差點驟停。這一晚上大起大落的……得虧我沒有心髒病呦。
他著我,語氣溫又堅定:“羽書,別閃躲,別推開我。這番話我很久之前就想說了,就是怕你因門第之差退,才猶猶豫豫,想拿道聖旨再與你表達心意。卻不想你在抓住盜墓賊那段時間,忽然對我冷淡起來……羽書,我好怕,所以我突兀了。”
聖旨……
他竟早就為未來做了打算。
“你拒絕了我。”一閃而過的弱與痛苦後,他的眼眸,依舊亮如月,“可我沒有會錯意,我知道的。你的眼睛,你的氣息,都聲聲訴說著對我的,我看得懂,包括你這段時間的煎熬,我也看在心中。好在,我終于知道你在怕什麽了。”
手勁悄然變大,謝寧軒箍著我。
“羽書,相信我,好不好?”聲線帶著抖,是他滿滿的懇切,“你所顧及的,擔憂的,都可以告訴我。無需覺得難以啓齒,無需考慮世人評判。你多麽驚世駭俗,我都不會評論你,指責你。芳草昔,琴弦斷,知音世所稀,不是嗎?”
知音世所稀……
是啊,這是我人生遇到的唯一知己。我真的要推開他,孤獨終老嗎?
心緒百轉千回,理智已陷深深沼澤,只剩嗚咽。
這時,謝寧軒又有作。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紅絹帕,裏竟是一只晶瑩剔的玉芙蓉手鐲。
我張到無法呼吸,抖著問:“這、這是?”
瞳仁如琉璃般清澈,謝寧軒鄭重地說:“這是我母親的,生前最喜歡的鐲子。羽書,我希你能收下,也希你明白,我對你是認真的。”
猛虎又在心中抓撓起來。
我看著謝寧軒溫的拉起我的手,到指尖傳來冰涼的,與滿心滿肺的熱烈織著。
說不清是什麽在最後關頭將被掩埋的理智拉回,但這一刻,我終于還是害怕了。
我猛地回了手,像是一個即將被抓的,瑟著躲角落,不敢再看獵人一眼。
“羽書……”
“我、我,那個,那個……”我拼命尋找著一一毫的出口,給自己找借口、找理由。
擅長逃避,擅長鴕鳥,這應該是我擅長的啊。
但為什麽,愧疚襲擊著我,我本不敢直白的拒絕,更不忍心推開他。
“書信,書信!對,金華來的信很要,我得趕看信,我要……”
手臂倏的再次被握,是謝寧軒又一次抱住了我。他攬著我的腰,迫我直視著他。
沉默,靜謐,一時之間,四目相對的,是我的啞口無言,和他的不肯放棄。
時間好像暫停了,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我到底洩了什麽。
謝寧軒的眼神,竟從迷惘到前所未有的堅決,他像是掌控了整個世界。
力道輕洩,謝寧軒彎了彎角,再次將鐲舉起。
這次,他沒有勉強我帶上,只是將它放我的掌心,聲道:“它是屬于你的,這一生,只會屬于你,即便你現在不願帶上,不願卸下所有心防。羽書,你總是這樣,小心的藏著自己嗎?沒關系,你一日不接我,我就追著一日。這一個月來,我想的很明白了,無論你擔憂什麽,我對你的心都不會變。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心甘願帶上它,也會全心全意的接我。”
告白,又是如此赤,心意滿滿的告白。
眼淚開始打轉,還是謝寧軒輕的拂去。這氛圍明明焦灼又磨人,他卻轉了似的,竟放開我,真的拿起那封信,慢條斯理的打開。
狐貍,他是個狡猾的狐貍。
可狐貍角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謝寧軒擡起眼眸,張地說:“羽書,不好了,還真是要事。你祖母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