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變了
我被迫後退,張、驚懼、茫然,織在高速運轉的心跳中。
“為什麽?為什麽你這次回來,像變了個人?我們之間的往事,你真的一點都記不得了嗎?”他咄咄問著,指向書櫃偌大的一層,“我們紮過的紙鳶,踢過的毽子,你喜歡的陀螺,沒帶走的團扇,我一個都沒有扔。書信中,你明明也說,要回來再看看,把那一局沒分高下的賽跑比完。”
像是回到了兒時,二公子追尋著記憶而去。
“你還記得那個紅的披風嗎,是我送你的生辰禮,你說我送你的東西你都喜歡……羽書妹妹,你還記得嗎?”
“我、我……”我遲疑著,支吾著,難以制心中的愧疚。
“多次,你踩在我的肩膀上摘下了果實,晚上我們藏在假山山吃掉它。我們約好了什麽,你也都忘了嗎?”
心如葉搖,我終是耐不住,低聲求他:“別再講了,別再講了。我不記得,真的不記得了……我、我不是王羽書了!不是、不是你心裏的、兒時回憶裏的王羽書了。”
“為什麽?為什麽?”
我無力的搖頭,難以回複。末了,我只能搪塞一句“人總會改變,總會改變啊”。
“人總會改變?”二公子喃喃著,複又倔強的瞪著我,“可為什麽我從沒有變!你走的八年,我從來沒有忘記你!為什麽?你卻忘記了我!”
周一震,我深深到憾。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今天站在這裏的是原主,會不會和二公子,早已續上兒時的青梅竹馬之。
而此時此刻,我也再次、深刻的意識到,從始至終,二公子喜歡的都不是我。他眷、懷念、想念的,分明是那個與他一起長大、有著深厚革命——啊不,玩鬧友誼的王羽書。
“你變了”這三個字,他對我說過無數次。
而我,也真的,無法將原來的王羽書還給他了。
我著放在襟裏的鐲,空出神。
二公子卻深吸口氣,努力下了質問語氣。他輕輕握住了我的臂膀,用一種很輕很玄,如飄在雲朵之上的語氣問:“你會變,你會不要我,是、是因為我哥,是不是?”
我沒有反駁,甚至沒有詫異。
我和謝寧軒的異常,目睹過數次的二公子,不可能沒有察覺。他會問出這句話,我也早能想到。
我認真盯著他,誠懇解釋:“不,不是,是我變了,我不再是曾經的王羽書,我忘記了你,忘記了我們之間的過去。”
“那你還會變回來嗎?”
我垂下眼簾,無法直視他眼中的期許與傷痛。
“對不起。”
手臂錮的痛乍然消失,是二公子松開了我。他無力的後退,眼中無,喃喃著:“輸了,我又輸了。從小到大,我什麽也比不過哥。讀書寫字,科舉中第……現在,就連你的心,也屬于他了。”
他倏地發出了笑聲,捧腹彎腰,將苦的自嘲,生生變了笑話。
“不,不是這樣的!我承認,這次上京,于我、于王羽書而言,是全新的人生。在這部分篇章中,他的確對我意義非凡。”我很慌張,亦看不得他這樣頹唐,“可你不用和他去比,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人生,他……”
“他也答應了娶你?明正娶,做他的正妻?”二公子打斷了我,問的突兀。
我移開視線,不去看他臉上凝起的淚珠,只說:“我們還沒有談過這個問題,事實上,我們也沒到這一步。”
“但他會的,他做的到。”二公子輕笑一句,手拭著眼淚,“哥從來運籌帷幄,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到的,父王、聖上、太後,都信任他,又寵著任著他。而我,而我……”
“你也是如珠如寶的啊,在王妃心中,在王爺心中,也一定是獨一無二。”
“獨一無二?是啊,王府唯一的嫡子,將來的世子,我是獨一無二……”二公子笑著,卻比冷臉還有凄苦。
他慢慢走到窗前,向遠方,目空。
“太後聽說我近來心不佳,特招我前去安,說已經為我挑好了家世人品一流的世子妃。不管明年科舉中第與否,世子尊位與姻緣,都會一道許我。嗬……”
二公子嗤笑一聲,“羽書妹妹,你說可笑不可笑,無論我考什麽樣,世子妃的人選,我始終沒有話語權。”
我沉默著,不知如何安。
“其實輸給我哥,我也不算冤。”二公子又開口了,他轉過來,深深的看著我,“八年前我問你願不願答應做我的妾室,那樣我就可以正大明的帶你進宮,免得你離京苦楚。你當時就氣憤不已,還咬了我一口。”
目落在他的胳膊上,我驚詫了。
“這傷竟是……”
二公子笑著,眼底著悲傷:“羽書妹妹,你時就調皮活潑、特立獨行,與京城那些閨閣小姐格格不。我知道,做妾室委屈了你,你總是不願的,是不是?”
是嗎?原主,原來也是不屑為妾的嗎?
當下我是茫然的。原主憤慨離開,是基于對妾室份的反,還是覺得兒時夥伴告白的過于突兀,亦或者討厭將變功利的易,我也辨不清。
不過這段時間以來,他屢次的試探,小心翼翼的問話,不敢宣之于口的喜歡,我總算明白原因了。
可惜,王羽書的真實想法,我無法還原。然此時此刻,他既然拋出此問,不如借坡下驢,就讓他這麽認為,或許也是好事。
所以我還是輕輕點頭,說:“是,太委屈了。我一向如此,不得委屈,你不是知道嗎?”
“知道、知道……我總是這樣,為著不該有的希,為著看不清的人 ……做不出明智的選擇……”
最後一點希也被我踩滅,二公子垂下了頭,拳繃肩,才止住了的抖。微弱的嗚咽聲中,我分不清他是在苦笑還是落淚。
王羽書,對不起,我還是傷害了你在意的人。
片刻後,他再次擡起了頭,在我的詫異中,忽然發力,將我拉了懷中。
我極愕然,條件反就要推開。
他卻將頭抵在了我的肩膀,努力用平靜溫和的聲音說:“不管怎麽說,羽書妹妹,你永遠都是我的羽書妹妹。我會照顧你,護著你,這是八年前離京時,我答應你的。”
***
“小姐,天不太好,怕是要下雨呀。咱們真的不在縣城落腳?”垂雲放下馬車窗簾,擔憂的問。
消失在視線中的,正是城樓上“秋水縣城”四個大字。
是的,我已經出發四天了。
其實若要迅速趕回金華,我應該選擇水路或者徽州、南一路,但我仍然按照原主北上的路線原路返回,為的就是將原主的遭遇盡量還原。
當日祖母收信得知孫出事後,曾在回信中提及,金華王宅向來太平,甚發生惡事件。這就說明,針對原主的黑手,或是第一次下手。
橙橙此人、上京一路,一定能到些許端倪。
只是這樣一來,本就舍近求遠的路程選擇,必然需要加快速度來彌補時間差。這可就苦了本以為能游山玩水的垂雲垂柳,日日窩在馬車上,都要發黴了。
行至秋水縣,曾聽我提及過的二人,也以為我怎麽著都會小住一日,與趙大人敘敘舊。殊不知,那位諂功夫不亞于我爹,要是留宿,真未必能一日就撤。
不過這次經過秋水縣城,進出盤問還嚴苛,顛覆了我的印象。看來趙大人長進不吶。
我抱歉的拍拍二人的手:“現在離京城還不太遠,要不你倆還是回吧?這一路恐怕不得悠閑呢。”
垂柳打了個哈欠,還是搖頭:“不行,都陪小姐出來了,哪還有回去的道理,郡主知道,也定要生氣的。”
“沒事,我可以寫信,不會怪罪……”
“小姐,真是不必了。”垂雲含笑挽過我的手,溫地說,“我們喜歡和你在一起,哪怕只能在馬車上呆著。再說,一路南下吃不好睡不好,我們也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呀。”
“就是就是!小姐就算不讓我們服侍更洗漱,也離不開垂雲的好手藝呀!這一路若沒在,你這發髻,可困難了呢!”
垂柳笑談讓我語塞,更覺心上暖洋洋,下定決心等案件一了,回程定要帶們好好玩耍。
“小姐,你剛才說,咱們今晚要趕到的村子,什麽來著?”
“東橘村,就是我穿……嗯,我落水醒來的地方。說起來,當日我從東橘村走到秋水縣城,足足走了三天呢。好在咱們坐馬車,腳程快多了。”
“嘿嘿,那咱們去村裏,要找的是誰啊?”
“是一位糕點鋪子的老板娘,我自河中蘇醒,是好心借我幹淨服來著。謝寧……嗯,謝侍郎派人查問過,我和那位橙橙的丫鬟,落水前住在東橘村,也曾去家買過糕點。”
“謝大人派人查過了?那小姐還要找問什麽?咦,”垂柳歪歪頭,帶著些許戲謔,“小姐還不相信謝大人的能力吶?”
垂雲在一旁出姨母笑。
自從那天謝寧軒在垂柳面前毫不避諱,這小妮子就似被打破了結界,沒事兒就調侃我兩句,連帶著一貫穩重的垂雲也跟著湊熱鬧。
“咳咳,”我唯有生的將話題控制在正經查案範疇,“謝侍郎的辦案能力,自是沒話說。只是,當事人和外人詢問證人,獲得的容深度,或許會有差距。既要南下,自然要走訪這重要的目擊者。要不是時間不多,我還想把救起我的漁夫與下榻客棧小二一并問問呢。”
我說的一本正經,這倆丫鬟卻笑得東倒西歪。
垂柳還抿做鬼臉:“外人?哎呦,好重要的外人吶!咱們出發那日,小姐上馬車時的東張西,誰看不出實際在等著這位‘外人’呀?楊捕頭來送口信的時候,小姐很失的吧?”
“肯定失嘍。”垂雲接過話頭,笑道,“謝大人寅夜被傳詔宮,天不亮就派出京辦事,都沒能來送小姐一程……失的,也不止小姐一個啦。”
嘿,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被買通了?日日提夜夜提,好像生怕我把他忘了似的。
就算當日有那一吻之緣,我也沒下定決心就要答應他,心防遠未卸完!怎麽搞的似諸事已定,話裏話外都把他當姑爺了嘞!
腦中又出現他來的,縈繞的氣息,悉而心的味道……
咳咳,查案,查案,說正經的!
其實我堅持要見老板娘一面,堅持重返東橘村一趟,還有另一重考慮。
橙橙自十裏驛得知前有天花的消息,很快就用某種法子害同行的丫鬟小廝染,卻放過了原主。真正導致原主死亡的落水,則發生在之後抵達的東橘村。
為什麽?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是落水?
在東橘村,是否還發生過的事,引發了橙橙的惡意,最終還是選擇害死主子?
我總覺得,這一系列作為,矛盾、蹊蹺,不合常理。作為原主失去生命的重要地點,東橘村,十分有必要重新考察。
何況,東橘村中有客棧,那我們今晚,也有地方住宿,無需後悔離開縣城。
想的圓滿,等我們真的抵達的時候,我卻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