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

謝寧軒以前告訴過我，自京城南下的主要幹道當屬徽州、南一路。原主選擇的上京路，雖也有府修建的道，但路窄人，驛站也。

這就是東橘村不在道旁，原主與橙橙也不得不拐去投宿的原因。

而村中屋舍沿河修建，早蓋房的早占據中心地位，蓋房晚的，自然就住的偏遠。

這老衛頭，便是村中最後蓋房的幾戶人家之一。他的籬笆小院，就修在土地廟的山坡下。

又因往山坡來的土路中出現不矮丘，蓋房也需避開，故這一片的幾戶人家，也不似聚居區挨家挨戶修建的近，反而每戶之間，都有些距離。

我們再次返回東橘村時，都快黃昏了。垂雲垂柳跟著大部隊進了縣城，路上還和我們打了照面，看我們又折返，那個懵。

危險的采花大盜還沒落網，即便害者類型已定，此人頗有法，夜晚遭遇或也危險。因而謝寧軒下令，速戰速決，走訪後馬上就返回。

不過臨到衛家門口，我們還是停下腳步，都觀察了一遍環境。

我心裏，很快就泛起了嘀咕。

你說居住在此的害人住的偏遠吧，偏偏衛家沒有分家，丈夫去世後，仍與公婆同住。你說不是獨居應該安全了吧，偏偏這戶人家四面又無相近鄰裏，的確便于潛。

尤其，在此等連環案件中，通常第一個死者是發兇手犯案的關鍵，正是通過第一次侵犯與殺戮，兇手獲得了旁種方法無法給予的快，進而引發系列犯罪。而對于目標範圍的挑選，也因第一個死者的份而固化。

也即，本案中的采花大盜，很可能就因侵犯并殺了衛寡婦，而盯上了寡婦群。

只是，衛寡婦和公婆同住，家中還有個癡傻的小叔子。采花大盜，是怎麽接，并尋到殺人契機的呢？

浮生就此推測：“是不是這個衛寡婦，也和那姓文的婆娘一樣，行為不檢，才招惹了麻煩？”

猩猩衙差卻搖頭：“不不，卑職就此可是專門問過村長的，說這衛寡婦品行很好。嫁給男人沒多久，男人就病死了，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孀居早就滿三年了，沒改嫁也沒回娘家，一如既往的侍奉公婆，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長時間才進城一趟，采買油鹽醬醋。”

浮生納悶了：“品行很好……那采花大盜怎麽盯上的？真是死在家中的嗎？還有，這對公婆耳聾啊，聽不見兒媳婦呼救？”

回答的是謝寧軒，他已經在趕來的馬車上詳細研究了卷宗。

“死于家中應該沒錯，屋中發現跡，結合死者案發前的路徑，第一現場應該就在家中。驗表明，是子時三刻死的，口角痕傷口明顯，或是被強力堵住或塞住東西。加之那晚天下大雨，這可能就是沒人聽見死者呼救的原因。”

猩猩衙差賠笑覷著上，又連忙補充：“還有，這老衛頭啊，是十裏八村打更的，晚上一向不在家。衛老婆子最近骨痛，郎中給開了安神藥，晚上服下睡得像死豬，什麽都沒聽到。倒是旁邊最近那家一大嬸，說案發前兩晚，約聽見子喊，覺得像是衛寡婦的聲音。”

“案發前兩晚？是不是記錯了？”

“卑職再三確認了的，非說不是案發那晚。”猩猩衙差很篤定，“又說，也只是一兩聲喊，估計是磕了了。睡得迷迷瞪瞪，也不能肯定是不是聽錯了。”

我看向謝寧軒，問他的意見：“你覺得這說的，與案件有關嗎？”

謝寧軒手扶我邁過一壑，極是自然。一面蹙眉回答：“不好說，目前還無法分辨。”

說著，院中發出響厲的聲音，刺耳的很。我們都目一，猩猩衙差立即跳去敲門。

然而“府查案”四個字沒說完，院門突然被大力撞開，險些把猩猩衙差拍飛。

衆人愣住，就見二傻從院中奔出，手裏拿著磨得油的柳條，打了照面就朝猩猩衙差去。

猩猩衙差都傻了，躲也忘了，罵也卡住。關鍵關頭，是謝寧軒喝了聲“浮生！”

浮生這才反應過來，忙躍上院外土堆，一個跟頭翻去，拉住了猩猩衙差的胳膊。二人順勢一滾，這才堪堪避開。

柳條鞭打到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音。

看來方才也是二傻，在院子裏打著玩兒。

浮生和猩猩衙差從滿地渣土中爬起，氣的直罵街。

聽到靜掀開土坯房簾走出來的老衛頭，正好看見這一幕，差點嚇死。

“二傻，二傻！快過來，趕滾過來！”快步跑到兒子邊，老衛頭致力于將他掩在後。“爺，爺，咋、咋又來了？那、那個，二傻、二傻……”

“他這個樣子，你們倒是也栓一下啊！”浮生怒罵。

“是、是！”老衛頭慌得直冒汗，順著臉頰流下。他一面推搡著兒子，一面不自在的腳，讓開進門的路，“爺對、對不住……裏、裏面請。老婆子！倒、倒茶！”

謝寧軒走上前，語氣溫和：“不必了，老人家別忙活，我們只是來問些問題，不必張。”

老衛頭出些笑容，似是想恭維，但又很不練，生生把笑容堆得比哭還難看。

他話也沒說出，因為二傻忽然嚎了一嗓子：“聽我的！我什麽都給你！”

“娘呦，閉吧！”老衛頭馬上去捂兒子的。

二傻卻靈活一閃，怪一聲。手揚起來，一柳條到了父親的臉，登時就是一道印。

老衛頭滿臉慍，咬牙切齒。但外人面前，他也只能捂臉賠笑：“對不住啊爺，這娃整天胡言語，滿噴糞，莫、莫嚇住爺小姐。”

像是要印證父親的話，二傻猛地推開老爹，又大起來：“、，我要喝！不吃老幫菜，我不吃！”

老衛頭臉都綠了，立即拖著兒子就往後院走。但力氣不如兒子，撕扯中，老衛頭領都被拽開，脖子上也是一道道痕。

老衛頭氣急，一把奪下柳條，恨恨扔到一旁。他的掌心，也有著一道深深的痕。

看來二傻平日裏，沒拿柳條打父親。

猩猩衙差此時還不知道我們昨晚的經歷，忙上前給我們普及信息：“這呀，是老衛頭的二兒子，胎裏不足，生出來就是個傻的。小時候就只聽老爹管教，學老爹說話，勉強算是溫順。誰知，越長越大，輒打人，老爹也弄不住他了。”

這時，正房又有一男子走了出來，量高挑勻稱，頭發以布條束著，穿著寒酸但舉手投足卻疏闊。

猩猩衙差一怔：“你是何人？”

那人上前拱了拱手，也賠著笑：“回爺的話，小人竇輝是大郎生前的好友，聽說大郎家又出事了，來瞧瞧兩位老人。”

猩猩衙差朝我們投來狐疑的眼神，似乎在說，之前可沒見過這小子。

謝寧軒則皺眉問：“‘又出事’？這話怎麽講？”

“嗨，還不就是幾年前，大郎意外亡故……小人也是想替友盡盡孝心。”

老衛頭在一旁點頭：“是啊是啊，小人就一個兒子爭氣，養老都要指他，誰知他還……多虧竇輝有有義常來看我們，才讓我們日子好過了些。”

老衛頭話音剛落，那癡傻的小兒子又躥了回來，還揚著那支柳條，大聲念叨著：“貓哭耗子，黃鼠狼給拜年！”

“混賬東西！”

這次忍不住開罵的是這家的主人，拄著拐杖走出來的老婆婆，頭發花白，雙目渾濁，面相很苦。

“爺來訪，你這夯貨別鬧騰了！老衛，還不把你這瓜兒子捆起來！”

立馬沖上去按住二傻的是竇輝，看樣子他的確和衛家很。但二傻誤會了，還以為竇輝和自己打鬧，嗤嗤笑起來，一拳砸中了竇輝的鼻子，瞬間飆。

在場諸人都嚇了一跳，還是浮生親自上前按住二傻，才讓他沒再毆打竇輝。

好在竇輝沒和傻子計較，這場鬧劇總算結束。

衛老太迎我們進了屋，一面語氣悲切的抱怨著：“爺呀，想問的，上回老婆子都給你們說了，還來做什麽？我那兒媳命苦，誰能想到出去買個菜，就遭遇不幸了。”

暫在調查階段，為了不引起家屬和村民恐慌，死亡時間和地點，府暫未。所以衛家還以為兒媳是案發次日一早出門後遇害的。

這屋子黃泥塗牆，窗框風，毫無隔音可言。婆婆喝藥睡得死，可家中還有個小叔子啊，也什麽都沒聽到？

竇輝嗤了一下：“他？他就跟個小孩一樣，知道啥呀。吃飯都得桃紅喂。”

猩猩衙差也搖頭：“盤問過，對牛彈琴。”

我瞥了一眼衛老太，正看著竇輝，神複雜。

謝寧軒也捕捉到這一幕，挑了挑眉：“桃紅，是你兒媳的閨名嗎？”

衛老太沒說話，倒是竇輝有些尷尬，回答曰：“哦，那個，我和桃……我和弟妹，原也是鄰居，大郎和的婚事，還是我娘說合的。從小慣了，沒旁的幹系。”

這次換老衛頭看向竇輝了。

竇輝結上下滾，眼神有些閃躲。

我和謝寧軒對視一眼，心裏都了些猜想。

“竇輝，”謝寧軒他，“那你可知，桃紅婚前婚後，有什麽相的男子嗎？”

竇輝眨眨眼，馬上搖頭：“沒有，沒有，桃紅一向檢點，在娘家的時候就很乖，嫁人之後也是！”

竇輝看向衛老夫婦，老衛頭低下了頭。衛老太則盯著他看，手一松，拐杖砸到了地上。

這意味簡直太明顯了。

謝寧軒索換了種說法：“我朝規定，孀居滿三年，可自行改嫁。桃紅卻一直留在衛家，真可謂有有義。在這期間，可有人上門求娶桃紅？”

衛老夫婦同時擡頭看向竇輝，後者臉上沖上來，耳朵都泛紅了。

見狀，我們也不耽擱了，直接將竇輝出門詢問。

“竇輝，你喜歡桃紅，是不是？”謝寧軒開門見山。

竇輝支支吾吾，但架不住謝寧軒眼神的迫，還是敗下陣來。“是，小人、小人是想娶來著。”

我不由問：“你說你和是鄰居，又說你娘介紹給衛家大郎。你若自己個喜歡，當初為什麽不讓你娘做主求娶？”

竇輝喪著臉：“嗨，小人弱冠娶妻時，桃紅還沒長開呢，小人從沒往那方面想。大郎小我幾歲，我娘撮合他倆的時候，小人還覺得蠻合適。後來大郎意外摔傷，臨終前，托我們幾個兄弟常來看他老爹娘，我這也是……”

竇輝說不下去，意思卻明了。

在青梅竹馬的年歲裏，二人并未發展出誼。反而嫁為人婦後，喪了夫守了寡，常來看的竇輝，卻對兒時就認識的小姑娘了心。

“你既然已經婚，如何能來求娶？”

竇輝手：“小人那婆娘，去年病死了。小人這才覺得，我倆都是命苦之人，湊合著過，不也好嗎？但是、但是衛家不答應。”

謝寧軒挑眉：“哦？你登門求娶了？衛家老兩口拒絕了？”

竇輝臉衰敗，瞥了一眼屋門，似有哀怨。“誰看不出來他倆打的主意？那不是白白糟蹋了桃紅嗎？二傻今年才幾歲？還是個憨貨，哪裏知道疼人？”

我心一驚，立即看向謝寧軒，他正皺著眉冷著臉。

好家夥，原來衛氏兩口子想把大兒媳又許給二兒子啊！

“大郎一死，老兩口沒了指。”竇輝嘆口氣，語氣低迷，“連抱個孫子，都得靠二傻了。可他這樣子，不給個千八百的彩禮，誰家清白姑娘肯嫁？你們瞧瞧這院子，衛家哪有這閑錢？”

謝寧軒卻瞇了瞇眼：“但我朝規定寡婦供養年數足夠後，自行改嫁是無需夫家同意的。你求娶，為了人面子好看，過問衛氏夫婦也便罷了，真正拿主意的還是桃紅本人。若是想嫁，衛氏夫婦拒絕也沒用。怎麽，難道也沒同意？”

竇輝咬了咬，沒有回答。

看來桃紅對竇輝并無此意。但後院那吱裏哇啦說著胡話的憨傻小兒，也絕不會是紅桃的心上人。

那麽，桃紅是因為眷亡夫自願守寡不改嫁，還是的周邊，還有旁的異？的遇害，又與此有關嗎？

“竇輝，桃紅遇害前一晚，你在何？”

竇輝一怔：“前一晚？什麽意思？”

謝寧軒冷淡道：“沒什麽意思，回答我即可。”

竇輝咽了口水：“我在家中啊，哪也沒去。”

謝寧軒看了我一眼，我亦了然。

竇輝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