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遇水第三 死後的人間

火簇越來越小, 寒風無孔不，男孩捂著生滿凍瘡的手靠近了一點，熄火了。

一縷白煙繞著他滿是飄雪的眉眼。

同齡的孩子都很嫌棄他, 故意將雪團丟在他上。男孩脾氣不太好，拽起人就往雪裏按。那孩子腦袋塞在裏面吃了一雪, 脖子臉頰通紅，坐在地上。

哭了。

長輩跑過來哄他, 指著始作俑者夾槍帶棒，一說沒爹沒娘, 二說現在是小乞丐, 長大後是流浪漢。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男孩面無表地看著他，踹向他膝蓋窩，對方膝蓋彎曲, 也栽倒在雪堆中，引得滿地嘩然。

“小畜……”一句痛罵還沒喊出嚨, 就見周圍突然混起來。

有人推開人群, 踩掉半只鞋，慌慌張張大喊——

“是煞箜真人！！！他又來了！大家快跑！！！！！分散跑，千萬不要被他抓住！！”

“快跑啊！傻愣著幹嘛？”

男孩反應很遲鈍, 被人猛推了一把跌在雪堆中, 等他抱起父母的骨灰盒爬起來，已是萬人空巷。

碎雪蓋竹, 擡頭是灰的天，男孩吐出一口濁氣, 抱著父母的骨灰和一尊糙的菩薩像往前跑，路途中看見了很多。

他劇烈息，轉頭跑進一條小巷, 想著那老狗應該不會追來，一走神，不小心絆到一塊翹起來的石板。

菩薩像飛出，男孩摔在雪地中滾了幾圈，膝蓋全是鮮豔的，他拼命地抓向父母的骨灰盒，大雪一點點覆蓋在他手背上。

他被發現了。

煞箜真人提著刀笑瞇瞇走向他，他的心一點一點在下沉。

老頭笑道：“小孩，他們沒告訴你要跑？”

男孩擡起臉譏諷，毫不懼怕：“跑？有種你就弄死我啊。”

反正膝蓋傷也跑不了，死了就死了，就當命苦。他抱前的骨灰盒，線又又。

煞箜真人了帶的彎刀，大雪無降下。

要落下之際，他恍然看見風雪中飛揚著橘紅的火星，宛若墜落人間的星雨，是幻覺嗎？

男孩睜大眼。

一位桃的從半空中躍下，反握住一把紅白相間的刀，火焰覆蓋著整只手掌，幾乎是瞬間將對方退。

指著煞箜真人，很不客氣道：“老賊，你對我阿姊出言不遜，真以為我找不到你？”

煞箜真人連言都來不及留就被一刀刺中，轟然倒地。他的剛好濺在石塑的兩只眼睛上，像是幾滴流淚的朱砂。

臘月三十，菩薩開眼。

男孩慢慢將擋在臉前的胳膊放下，久久著，幹涸的微微張開。

雪腮微紅，淺水擺飛揚。

回頭看了他一眼。

積雪融化了。

……

“喂，你有多久沒吃飯了？瘦這樣。”

收起刀，走到他面前問。

男孩滿臉警惕地看向：“要殺就快殺，我不。”

安靜了一會。雪飄在他臉頰上。

蹲下來，說：“放心，我是好妖怪，不會濫殺無辜。只是我小時候也經常肚子，知道那覺難的，走吧，我請你吃東西吧。”

男孩抱在手中的菩薩像，不太記得那碗面是什麽味道，只記得把面盯坨了都不吃，撐著臉，小聲說：“我不吃蔥花。”

筷子進的碗裏。

他細心挑出來，很兇很兇告訴：“這筷子我沒用。我不喜歡欠人。”

袖子口微掀，手臂上有很多被人鞭打留下的傷痕，舊傷未愈，新傷又添。

目停了一會，很快別開眼說：“這世道確實不太好，我從南邊過來，看到一路的流民，駱丹國總是有外族侵，常年戰爭不斷。那些走歪門邪道的修士就喜歡在這種地方渾水魚。”

“要是你們駱丹出個很厲害的將軍就好了，一定很快就能平定的局勢，收複失地。他們的日子也不會過得這麽艱難。”

他突然問：“那時候，你還會再來駱丹嗎？”

愣了一會：“或許吧。”

那我等你。別忘了。

雪似乎停止了。

……

走後。男孩從軍。

恰逢駱丹國變法，推恩令一下來，原來的武將嫡子不甘心權力被庶子瓜分，紛紛上書勸諫，一時朝廷，憂外患。

有人在為變法發愁，亦也有人為之開心。

新法度也給了很多平民封侯拜相的機會。

離皇城很遠的邊疆，黃沙滾滾，折戟沉沙，歸家的夢伴著羌笛聲飄揚，將士的呼喊在號角聲中一聲一聲響。

天涯明月，蒼鷹飛旋在半空。從登城的雲梯上掉下，狼煙著瀕死之人凄涼的嗚咽聲，往下看都是碎肢，不知死了多人。

年人爬上城牆，胳膊已經中了一箭，看上去很快也要葬于此了。

又一支箭對著他心頭來，他側一躲，臉頰飛濺出線，卻好似沒有痛一樣咬牙往上爬，城牆上的小卒石頭還沒來得及砸下就被他砍掉腦袋。歡呼聲震天。

軍旗往樓城上一。

收複失地。一戰封將。

這年他十七歲。

封號：符戚。

平定邊境戰事，不過只用了一年。

他上過戰場，在死人堆中打過滾，也喜歡站在城樓上吹羌笛，理傷口，無數次想起年的那個下雪天、還有快要模糊的眉眼。

——“要是你們駱丹出個很厲害的將軍就好了。一定很快就能平定的局勢，收複失地。他們的日子也不會過得這麽艱難。”

——“那時候，你還會再來駱丹嗎？”

——“或許吧。”

這個或許吧，是或許很多年以後，終于來了。

年凱旋歸來，遠遠就看見從天上掉下來，拉起弓，出了又快又準的一箭。等松弦之際又故意把箭頭歪了歪。

對準天上的花燈。

這年，他下了九百九十九盞花燈。

為。

但上還是不想認。

因為。是真的認不出自己。

他都快要氣瘋了。

對妖怪的一生，連個路人都算不上。

不知道怎樣才能被記住。

不知道怎樣才能被偏。

要也是妖就好了。不。要是修士就好了。還能把那個邊那個長頭發還多的男人砍死。想掐的臉。想抓的手。想抓進牢裏，只有他們兩人，想＊，直到哭。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年咬著牙。

為了掩飾這些下流想法，面上一直掛著兇的表，誰惹誰倒黴。

……

他有他的想法。

也有的軌跡。

該離開就離開，該過來就過來，不會把目多停留在任何地方。年忍了很久終于忍不了，又等了很久，等再次回到駱丹。

行，那就把一切坦白，結局是怎樣的無所謂。

反正也會忘記的。

可那天年找到。

卻看見站在千萬鏡刀之下，眼瞳呆滯，一臉的心灰意冷。

敞開的門裏面，是阿姊的。已經凝固了。

年大腦嗡嗡，跑過去將護在下，為擋下九重鏡。

那種痛，還好是自己替承。

你是我的桃源。

是我此生唯一的偏。

是故事的終結。

其實，也是真正故事的開始。

……

這一生死後，年將軍在奈何橋邊等了很久，明明早就可以回道，可就是不肯回轉世。

一個人回道太孤寂，他想跟著一起走，即便不記得他是哪只鬼。

酆都城沒有星星，幾乎每年他都會在忘川水邊為放幾盞長明燈。

薛小九。

應該沒人這麽過。

你要長命萬歲。

然後，我會，一直等你。

客棧的燈籠一年又一年的亮，窗戶紙模糊，聚集在窗邊往窗外探頭的鬼是一年比一年多。

“那個來放燈的人是誰啊？我好像總是看見他。天天在奈何橋邊等人。”

“好像……生前是個將軍。”

“酆都城的長明燈是用功德來換的，他生前殺戮這麽重，卻換這麽多盞燈，有考慮過自己嗎？”

“我覺他好像還開心的。算了算了，不過是只傻鬼。”

可他們口中的那只傻鬼放了很多盞長明燈，卻沒等到那個姑娘歸來，等到的只是的死訊。

不是一般的死，而是天雷劈下，魂飛魄散的那種死。

酆都城恨的人都在歡呼，說和杜諦竹狗咬狗這麽多年終于遭天譴了，人群中的年流下淚，拼命地想要強度忘川河，進回道去看看。

孟婆都不懂，他為何這麽執著。

被天雷劈死，是真的不會複生的。

死後的人間，桃花蔫蔫的，無人在意死後誰來為斂骨，也無人將就地埋葬。都沒有了。

年在三生石上看見親手為慘死在鏡下的自己立墳，想著此生也不枉去一趟人間。真好。

這酆都城我已經替你走馬觀花過一回，你來了就不會迷路。

這滿是極刑的忘川水也為你涉過一回，也就這樣。不必害怕了。

所以薛小九。這次換我來了。

不能讓你骨無存。

不能讓你魂飛魄散。

也不能讓你無碑。

為了不喝孟婆湯，他強渡忘川水，以最後一口氣向回道，轉生一個孤兒，跑到無相山的最底端，慢慢往上爬。

他不相信真的骨無存，想著找到之後就好好埋葬，最好埋到一個桃花盛開的地方，這樣就不會到孤獨了。

青苔上都是。

杜諦竹瞧著還以為是哪個神經病國主派人來刺殺他，他拎著年的後頸，笑得十分不屑，直接往山下丟，罵了一句：“比薛九靈還不自量力。”

碎骨的疼，應該比天雷好不了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