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遇水第四 殉不再是古老傳說

他又回到了酆都城。

衆鬼都在打量這個強渡忘川河的呆子, 才去了沒多久就又死了，死相慘這樣，真難看。

“就是他強渡忘川河？他之前不是一直在橋邊等人？等到了？”

“好像沒有。應該是那個人在人間出什麽事了, 或者罪孽太重被關在閻王殿。”

年一聲不吭，又去買燈, 在河邊繼續放。

長明燈漂泊在河水中，等候的人仍在, 被等的人始終無法歸來。

大家原以為過段時間他就會放棄，卻見河水上的燈一年比一年多。

年也不強求了。

只默默放燈, 用餘下的歲月為尋一個聚魂塑骨之法。

他執筆在燈上寫字, 筆墨落在忘川河裏。滿河都是瑩瑩的，在水霧中朦朧，他又坐了一會, 在邊邊角畫了一朵桃花。下雨了。

等燈放完，功德散盡, 該下地獄了就下。

在這之前, 就一個心願——要好好安葬。

即便最後全世界都忘記。

他也會默默。

在人間留下曾經存在過的證據。

這樣，就圓滿了。

他著兜，走在晦暗的天幕下, 發帶輕輕飄揚。

聽說酆都城北有位知曉天下事的聖賢, 年握手，心中燃起一點點希。到城北, 老者閉著眼坐在團上，悠悠說：“我知道你。”

年問：“假如有人遭天雷劈了, 是不是真的會魂飛魄散？”

老者說：“會又不會。”

“魂魄是會被雷散，但嚴格來說，還存于世間。只要找到辦法為那人聚魂, 重塑，或許就會回來。”

“那先生……知曉該如何聚魂嗎？”

“知曉。但不適用于。我知道你要為誰還魂，很可惜，不在回道之中。老夫對占星略懂一二，名的那年，國主就號召我們算過的命格，一片空白。”

年手中拎著的燈掉落。

老者賣了個關子，說：“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轉過頭來：“我可以替你將天機窺探一二。倘若這其中有能幫聚魂塑之法，我定會告知你，但前提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年問：“什麽事？”

老者眼中好似有一團暗火，對他說：“回到人間——回到人間把生前背叛我的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殺了！！！老夫生前是個夫子，將畢生所學的一切傾囊相授，到頭來看著他與人為惡，狼心狗肺，殘害同門師兄師弟，你生前是個將軍，能以凡人之軀強渡忘川河，就一定能幫我清理師門！”

他眼眶隨聲帶的一直在流，年這時才發現這老者眼睛是瞎的，十指的指甲蓋都沒了。

年垂下眼，語調中見有了尊敬，抱手：“我答應先生。”

于是老者以鬼窺探天機，手指掐算一二，堪堪吐出一口暗紅的來，捂著心口，告訴他：“世間有個地方不聞城，不聞城中有一種奇花霧花，你摘下它，將你隨之捆在那上面，便可以為聚。”

頓了頓：“就是天機所示的聚魂之法連我也不太懂……”

年無所畏懼地看向他，似乎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能在所不辭。

老者卻說：“我只看到了七個字。”

“若桃花雪滿山崗。”

可是，桃花怎麽可能會雪滿山崗？

……

衆目睽睽之下，年又強渡了一次忘川河，這年酆都城在下雨，他渾地上回道。

想著，終于能見到了。

他能為一句話平定邊境馬革裹，亦也能心甘願為舍生死。

回到人間的第一件事，便是替那老頭複了仇，四打聽傳說中的不聞城。

不聞城人鬼橫行，魑魅魍魎在迷霧中若影若現。

年帶著好不容易摘下來的霧花回到了前世所在的領地溪山。

挖一口棺木，種一片桃花林，把那年從頭上下來紅發繩綁在霧花上。

霧氣突然散開，擡頭見桃花灼灼，日穿不耀目的桃花，年呆呆著桃花枝上瑰麗的漩渦，天地靈氣朝著這邊聚攏。的逐漸顯現，只是一空殼，沒有三魂六魄。

安靜地閉上眼，雙手叉疊至前，躺在一堆昳麗的花瓣中。

沁人幽香散開，人無比沉醉，風輕輕吹過的鬢發，蝴蝶落在的眼角。

他擡手為驅趕，低眉細細凝的眉眼：雙眉黛青，臉頰雪白，橘紅的如含了塊杏子，額頭碎發淩，似一塊淡墨的玉，雜糅了些霧中碎，不自覺人想一把。

誰能想到？生得這麽文秀的一個孩子，格卻是跳。

他抱著的骨，出了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笑容。

為梳好發。

為系好發繩。

為邊放上點心。

為換好漂亮的子，放進棺木。

然後在淅瀝的桃花春雨裏，為把黑棺木合上。立了一塊石碑。

碑上刻：吾薛小九之墓。

後面看這幾個字太心虛，又換了一塊，就三個字：薛小九。

年撐著傘，被他撐傘的人也在支撐著他，他一遍又遍過著獨木橋，回憶沒有翻篇，所以他總是在盛大的桃花林中半跪在墓前。平靜、幸福、執著地等待——等待桃花雪滿山崗的那天。

初一到十五。

月圓到月缺。

春、夏、秋、冬。

桃花開了又敗，敗花逝去又開。

“你在世的時候。我過你。也怨過你。怨你認不出我。也怨我在你的人生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縷幽魂。後來我聽說過你以前的事，聽說過你的恨仇，也聽說過那些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我聽的時候他們口中有你，我心裏也有你，可是我眼前已經沒有你了……”

“薛小九，我一直想知道，那日我為你死的時候，你是否有一點心？”

年低垂著眼，桃花又落在他上。

他掀開眼皮，看見那桃的彎下腰。

單手抓著一個翹翅膀的風箏，放下來，輕輕點著他的額頭：“問題好複雜。我不太知道……能不能問個簡單點的問題？”

年指著頭上灼灼桃花枝，問：“你喜歡這片桃林嗎？”

說：“我喜歡。”

年追問：“那你能不能一直留在這？和我。”

沉默了一會。

“想得！你就知道兇我，還把我服弄破不幫我補。你也不會哄我！”

抱著胳膊語調不善，臉頰微紅，辮子都翹起來。

桃花從後飄落。

年醒來。卻發現自己一直靠在墓碑上。額頭有點疼。也有點冷。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緒，拖起麻木的眷地看了一眼桃林，拿起掃帚把墓碑最後打掃一次。

大年初一。大雪降下。

他沒有等到桃花開，從袖口出一把刀，跪在墓前，對著自己的心口狠狠刺去。

從流逝的那幾秒，年額頭在墓碑前，角勾出一抹笑意。

若不能讓桃花雪滿山崗。

那就，讓桃花滿山崗吧。

枯枝染，籠罩在溪山很久的影終于消散，冬日暖蔓延在年僵的軀。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一朵針線繡好的桃花放在碑上。

從此，殉不再是古老傳說。

……

苦了很多世，下一世終于能投仙胎了。

還在閻王殿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這個結果。凡人投仙胎可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大機緣。酆都城炸開了鍋，往來的小神和鬼都一起勸他，不要再強渡忘川河了。為修士將前途無量啊！

年安靜地放完最後一盞燈，從河邊站起來，回頭：“這次，我會自願喝下。”

桃花雪滿山崗。魂魄就會歸來。

他突然就懂了，該如何讓桃花凜冬盛開。

為了不讓下一世的自己徹底忘要做的事，他在自己的那塊三生石上刻字，希來生的劍一定要：桃源劍。

桃源劍一定要作為本命劍。

要是遇見，不準傷害。

做完這些，年喝下孟婆湯，踏了灰回道。

解元三千七百零二年。

赫連家降生了一名男嬰，出世時天降祥瑞，不哭不鬧，山主掐指一算他命格。破例將之收為首席弟子。

姓赫連，單名一個“生”字。

抓周宴的時候，他放著旁邊上好的法法不抓，抓到一朵掉在地上的桃花。赫連家主扶了扶額頭，他夫人倒還淡定。

赫連生時對劍毫無興趣，對法倒是有興趣，他從一堆高階法典籍中拿出一卷最基礎的看。

山主問他在看什麽。

他說在看讓桃花開花的法。

山主笑著說：“小連啊，你怎麽總是喜歡和桃花相關的東西？抓周宴抓到，院子裏也種滿，本命劍也桃源劍。”

赫連生擡頭看了師父一眼，冷漠道：“不知道。可能是無聊吧。”

對話中止。

赫連生是真的不知道。

只是有種覺，一定要學這種法，本命劍也一定要桃源劍。

這年隆冬。

靈山的雪下得很大，大雪紛紛揚揚降落，靈山修士們穿著法下學，不小心被冰雪了一跤差點從仙階上摔下來，氣得罵罵咧咧。

可從地上爬起來一擡頭，看見白茫茫的世界裏突然出現一抹桃！桃花如暮似火，在冰雪中泛濫災，桃花香盈滿空袖，眼前是一奇景，滿山桃花就這麽開了！！！

“嘖嘖嘖這滿樹冬桃開得真可！！最數赫連師兄院裏的桃花開得最旺盛！不過還是別摘了，赫連師兄脾氣不好。說不定是他讓桃花開的！！”

桃花雪滿山崗。于是——

解元三千七百二十年。刑水水重生。

赫連生下山捉妖。遇水。

此刻，前後幾百年的因果終于完了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