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笑,“定是你上回出言不遜,二哥哥懷恨在心呢。”
陸栩生沒說話,程亦彥的把戲他能沒看明白麽,可勁兒寵妹妹,盼著妹妹早些認祖歸宗,陸家已經夠富貴,比起程家還真是差得遠,媳婦兒如今又是程家長房的幺,以程明昱那德,指不定要怎麽寵,屆時他這個婿便被比下去了。
程明昱家財萬貫有的是銀子往程亦安上使,他就不一樣了,那點家財在程明昱跟前顯得寒磣。
不,得早些將國公府爵位拿回來才。
程亦安用膳,馬車便駛得極其平穩,自然不夠快,到城南別苑已是戌時中,城南這一帶巷道不比北城,沒那麽平整,年久失修,天可憐見偏又下起雨,地面坑坑窪窪,泥濘不堪,以至馬車半路拋錨,程亦安抱著牌位立在一屋檐子下避雨。
如蘭和如惠一人撐傘,一人給著披風護在左右。
而陸栩生呢,一面吩咐人去附近車馬行租車,一面著人回府駕馬車來以備萬一,再遣人去別苑瞧瞧,能否使一輛車來接,男人跟著侍衛一道將馬車從坑裏拖出來,彎腰垂眸正在查看車轆。
程亦安心裏愧疚極了,大抵是覺得跟陸栩生還沒那麽,總覺得自己拖累了他。
不一會陸栩生用雨水淨了手回到屋檐下,褐的蔽膝已了一大半,肩頭覆滿雨珠,回來見小臉垮起還出笑,
“別急嘛,一會兒就好了。”
還安。
程亦安眼眶就紅了。
回想前世有一回出城前去寺廟上香,半路遭遇大雨,馬車被阻在半山腰,範玉林當時滿腹怨言,責怪不挑個好日子出門,躲在馬車裏任由仆從在外頭折騰,見仆從毫無章法,沒法子只得親自出面撐傘出來調度,當時子弱,了些風寒後來病了一場。
反觀陸栩生,方才馬車拋錨,他愣是眉頭都沒皺一下,一面安頓好,一面便急著置去了,緒穩定,沒有半句埋怨。
陸栩生其實是個很有脾氣的人,但他從來不發脾氣,他永遠在解決問題。
“抱歉,耽擱你了。”程亦安說。
陸栩生嗤了一聲,“咱們夫妻,何談耽擱二字?”
程亦安抿淺笑,見他肩頭的雨珠猶未落,踮著腳擡手替他拂了拂,陸栩生大約沒料到的作,愣了愣,程亦安紅著臉很快收回去,看著檐外的雨霧。
陸栩生靜靜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沒做聲。
哪怕兩個人在床笫之間最親的事都做過,青天白日親昵之舉還不太習慣。
還
是去別苑的暗衛最先回來,牽來一輛大馬車,夫妻連忙趕到別苑,一頓安置,又是擺佛堂,又是設團,磕頭上香忙了大半個時辰,至亥時末方往回走。
一切都妥當了,娘親的事也塵埃落定。
在天之靈安息吧。
程亦安想起娘親死得那麽慘,忍不住在回程的馬車上失聲痛哭。
幸在馬車只陸栩生一人,外頭雨聲噼裏啪啦蓋住的哭腔,倒也沒驚仆從。
陸栩生最怕人哭,卻也曉得程亦安今日經歷了劇變,心裏積了一腔緒要釋放,便任由哭,只是哭了足足一刻鐘有餘,程亦安還沒有停下來,陸栩生便慌了。
“哎,程亦安,咱不哭了,別哭壞了子。”
手忙腳尋帕子遞過去,頭疼問,“哭夠了嗎?”
程亦安與他隔著一張小案,手臂搭在車壁哭得撕心裂肺,也哭得很辛苦,聽到他的嗓音,擡起淚眼眼著他。
那男人左手搭在小案,右手拿著一塊帕子遞到眼前,子轉過來是面朝的方向,卻因那張小案明顯隔著距離。
這笨男人也不知道借胳膊給用一用。
程亦安從他手裏接過帕子去眼淚,止住哭聲。
這一路程亦安不再理會他,夜裏回府先更上塌,往裏面躺著了,留給他一道背影。
陸栩生上沾了泥水,洗得久 ,回來便見妻子離著比平日要遠一些,
怎麽了這是?
勸別哭,還勸壞了事?
陸栩生挪過去,胳膊向腰間,要將摟過來,程亦安卻將他的手拍開,側眸看著他,
“你想要?
陸栩生看著哭腫的眼無語道,
“你都難這樣了,我至于這麽大發嗎?”
程亦安道,“那為什麽我?”
陸栩生明顯被問住了,
“這不是你不舒坦,想安安你?”
程亦安委屈道,“方才在馬車裏怎麽不見你安我?是不是出了這張塌,你就不我了?”
陸栩生一頓,意識到了什麽,二話不說將妻子摟過懷裏。
程亦安氣哼哼地推開他,顯得求他似的。
再次背過去,扔給他一道更冷漠的背影。
陸栩生著眉棱失笑,沉默片刻,終究是連被褥和人一同裹懷裏,這一回程亦安沒再掙紮。
*
昨夜著了寒涼,翌日晨起程亦安發了高熱。
陸栩生天還沒亮便去了衙門,是午時方得到的消息,趕早回來看,程亦安迷迷糊糊臥在榻,喝過藥,出了輕微的汗,此刻又睡過去了。
陸栩生不敢打攪,從裏間退了出來,坐在明間問李嬤嬤,
“什麽時候請的大夫?”
李嬤嬤恭敬地答,“清晨便請府上大夫來瞧過,老奴不放心,著裘青拿著您的名帖去太醫院請太醫,聽聞是國公府生了病,太醫院副掌院何太醫趕來了,兩位大夫合著開了一記方子,藥剛吃過,方才出了些汗,瞧著熱退了些,想睡,老奴就由著了。”
李嬤嬤不愧是老太太調教出來的人,話說得明白,條清縷析,又道,“回二爺,子不好,奴婢自作主張遣如蘭去上房告罪,二太太便免了咱們晨昏定省。”
陸栩生贊許地點了頭。
恰在這時,裏間又傳來程亦安的呼喚,李嬤嬤帶著如惠忙了,陸栩生也掀簾在一旁瞧著,原來是藥發作,出了大汗,如惠等人又忙著給子,換了一幹淨的裳,人這才踏實睡下。
陸栩生在東次間用了午膳,又寫了幾封手書予隨侍送去都督府,最後一次進來探時,聽見程亦安裏在嘀咕什麽。
“水....”出過汗後,裏幹,陸栩生便替斟了水來,剛要遞給,聽得忽然往裏翻轉,帶著哭腔,像是在做噩夢,
“範玉林,你走開...”
陸栩生一聽這話整個人怔住了,纖細的胳膊往他的方向撲過來,茶盞就這麽被打歪,溫熱的茶水順著蔽膝了他半,陸栩生愣是坐著一不,心裏忽然湧上一悶悶脹脹的楚,好不難。
那小白臉不是都尋外室了麽,還念著作甚?
陸栩生起,出了拔步床。
邁開兩步,床榻傳嗚嗚咽咽的低聲,“.....”
陸栩生看了一眼自己漉漉的擺,重新斟了一杯,認命回到拔步床,將人從被褥裏扶起,程亦安雙眼還闔得很,小紅彤彤像在尋什麽,陸栩生將水盞遞過去,便咕咚咕咚大口喝,解了,腦袋一歪心滿意足接著睡。
陸栩生將擱被褥裏,浴室換了裳,就再也沒往裏來。
他在穿堂沉默了許久,為這點事生氣不至于,著自己將方才那一幕從心頭拂去,準備出門。
昨夜下過大雨,今日放了晴,這會兒午時剛過,日頭最為絢爛。
陸栩生將將至大門,一輛寬大的馬車停下,一人掀簾而出,正是程亦彥。
“慎之,這是去哪?”
陸栩生立在臺階上回了他一禮,“我打算宮一趟,不知燕寧兄怎麽來了?”
程亦彥擡擡手,示意婆子將馬車上的東西搬下來,自個兒提袍上了臺階,與陸栩生道,
“聽聞妹妹病了,我帶了些藥材來,興許用得上。”
陸栩生聞言狹目瞇了瞇,臉就不怎麽好了,“消息可真靈通!”
既然程明昱早知程亦安是他兒,保不準這些陪房裏就有長房的人。
雖說沒有惡意,可陸栩生不希程亦安旁有眼線。
程亦彥也是聰明人,很快嗅出他言下之意,忙哂笑一聲解釋道,“哪裏,今晨府上的人拿著你的名帖去太醫院請太醫,說是病了,太醫院便將消息報去我父親那兒,父親擔心安安,吩咐我來探。”
一夜之間程亦安是程明昱親生兒的消息已傳遍全城。
那些個平日討好不了程明昱的人,可不得尋著機會獻殷勤。
陸栩生這才釋疑。
可憐方才吃了一肚子幹醋的男人,此刻心實在不怎麽好,他皮笑不笑送客,
“行了,燕寧兄的好意我領,亦安在睡著,你也不便見,東西留下,人請回吧。”
陸栩生可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程亦彥給氣得發笑,卻還是道,
“若妹妹病好轉,還慎之托人轉告一聲,省得家中祖母父親擔憂。”
陸栩生應下,將人打發走,立即往皇宮去了。
他這一離開,消息便報去了大夫人那。
昨日之事轟整個京城,陸家當然首當其沖,自昨日傍晚府門口便有各式各樣打探消息的人,陸大夫人幹脆閉門謝客。
程亦安一躍為程明昱的嫡親兒,對陸家大房就十分不利了。
那程明昱能不幫著自己兒拿到國公府的中饋?即便程明昱高風亮節不屑于手陸家家務,那北府的老太君呢,那可是被譽為中諸葛的人,一定不會看著自己孫被陸家欺負。
大夫人幾乎是坐立不安,
“可惜呀,你二嬸這下是如願了。”大夫人酸溜溜地說,又跟大媳婦柳氏道,
“你瞧怎麽著,這栩哥兒媳婦病著,是不是得去瞧瞧?”
大柳氏出苦笑。
各房妯娌平日有個頭疼腦熱,走走并不是稀罕事,可程亦安不同,自打進府,各房去寧濟堂走的極,大房這邊名義上想拉攏程亦安,私下實則心存忌憚,沒真把看在眼裏,二房呢,二太太不喜歡程亦安,三柏氏也不敢冒然往程亦安跟前湊,唯獨三夫人倒是帶著兒去過寧濟堂。
眼下程亦安份水漲船高,不去可就得罪了程家長房,去嘛,多有些捧高踩低的嫌疑,面上掛不住。
大夫人很快想到了主意,了額心道,
“這樣吧,就說我子不適,你帶上一盒燕窩,替咱們長房去瞧瞧吧。”
大柳氏心頭一:瞧,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就全賴頭上。
誰人家是婆婆呢,大認命去庫房拿燕窩,帶著兩個丫鬟往寧濟堂去。
這邊一有靜,消息很快遞去了三柏氏屋裏,柏氏立馬來明熙堂尋二太太討示下,
“娘,長房大嫂那邊已往寧濟堂去了,咱們本是同房,不好落下乘吧。”
柏氏早有結程亦安的心思,無奈婆婆不喜程亦安,不敢擅自行,如今程亦安了程明昱的掌上明珠,前程不可限量,再不借著生病前去拜個碼頭,往後路可就走絕了。
柏氏心裏其實很明白,二太太遲早歸西,這二房終究得靠陸栩生來撐著,何苦得罪嫂嫂弄得往後裏外不是人。
二夫人王氏頭疼了一宿,說高興不盡然,先前將人得罪狠了,說不高興麽,栩生能娶到程明昱的兒,這無論如何都是喜事。
“你去吧。”二夫人興致缺缺地說。
還不至于拉下臉面去跟兒媳婦低頭。
柏氏絞著手帕尷尬地問,“那娘瞧著,兒媳拿點什麽去探?頭次去,總不能空手去吧。”
二夫人擡眸看了柏氏一眼。
柏氏愧地低下頭。
丈夫三爺陸繼生眼下還在國子監進修,靠府上月例度日,偏三爺自小被二太太慣壞了,吃穿用度都十分講究,柏氏私下沒補,以至于手頭并不寬裕。
倒不是舍不得東西給程亦安,實在是沒有太多拿得出手的,恐不了程亦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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