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刺客急中生智，大喊一聲：“摘紅巾！”

但說也晚了，因為快馬已經奔到了他的後，雪亮的刀如月影掃過，站得直的頭目還做著揮手作，腦袋卻已經骨碌碌滾出七八步外去，哐當一下撞到了路邊的石碑上，漿迸。

霎時局面大轉。

先前為刀俎的刺客轉眼就淪為了任人宰割的魚！

騎兵沖奔，快刀如收割麥草，刀落飛，兇悍無比。

羅紈之眼眶發熱，瞬間腳癱坐在地上。

月娘抱住哭一團的映柳，急急著氣，這一路上饒是多次遇險，可沒有哪一次有今日這麽危急。

都是“自己人”啊，殺起來比胡騎還要心狠手辣。

倘若這些救兵遲來一步，們早晚要為刀下冤魂。

趕來的騎手握著淋淋的刀把他們連同刺客都圍在裏面。

刺客們了甕中鼈，反而激起困之鬥，揮著武喊：“逃不了，大不了和他們拼了！”

“阿娘！阿娘！——”一個和母親走散的小娘子跌在地上尖聲哭泣，十幾步外的刺客發現了，正提刀往的方向走來。

小娘子察覺對方的意圖，嚇得尖，爬又爬不起來，手腳并用地往後挪，“不要、不要！阿父救我！阿父救我！”

羅紈之就知道這一家人，家主是個滿臉橫、庸俗市儈的商人，不喜歡大娘子生的兒，只對與小妾生下的兒子視若珍寶，剛剛他抱起十歲的兒子就跑，對更年的棄之不理。

的阿父不會救，只會舍。

羅紈之看見遠的救兵正在一路殺來，預計很快就能到這裏了，忽然生出勇氣，突然就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快跑到小的邊把抱起來就逃，只是比想象中沉，腳步淩。

“郎！”映柳驚。

羅紈之不用回頭都能到自後背刮起的風，像是刀用力劈來，寒冷的殺氣直沖的後頸，激起一片寒栗。

刺啦一聲，布帛裂聲。

羅紈之知刀鋒劈來的風向，往側面翻躲，子僵撲在地上，抱住閉上雙眼，只等待痛意襲來。

但許久，毫無疼痛，直到小被什麽t洇，粘稠而微熱的怪異令猛地一，回過頭。

與刺客之間多了一位著窄袖束腰胡服，長蹬著深皮靴的郎君，他一手挽弓弦纏住殺手，一手握住刺來的刀尖。

殷紅的珠沿著傾斜的刀，一顆接著一顆滾落。

逆著，依稀可以辨出郎君的眉目臉型，悉又深刻。

羅紈之雙眸頃刻盈上薄淚，小聲哽咽：“九郎？”

殺手弓弦大力勒住了脖頸，居然就在這樣的狀況下咽了氣，郎君把手裏是殘弓和被勒死的人一松，磅得砸出一陣灰來。

他這才回過眸，緩緩問：“你喊我什麽？”

羅紈之看見他殺人的利索，正發著愣，突地意識到喊錯了，只怪從前喊九郎習慣了。

“……謝三郎。”的聲音繃，如臨大敵。

謝昀卻笑了起來，“怕我？”

猝不及防見到只想避開的人，羅紈之心裏不怕就怪了。

可是，謝三郎救了不假，不能不恩。

“郎君的傷……”

“郎君！”數名謝家部曲趕來，面凝重地單膝跪下。

而謝三郎孑然而立，高貴的份畢顯。

羅紈之合上，怔怔看著他。

單單謝三郎一人就有這麽多部曲徒附，果然貴比王侯，與就是天壤之別。

更重要的是，他能主宰自己的、別人的生死。

而只是案板上離水待戮的一尾魚。

羅家主快步挪來，也看清謝昀的臉，膝蓋險些倒，還是左右的侍從眼疾手快把他扶穩了。

“你、你……”

不是說是騙子嗎？！

數月前，他們尚在戈城，劉太守信誓旦旦把他們一夥人到面前，告知他們那謝九郎真實份是個詭詐小人，專門來戈行騙。還他們出人出力，跟著一起去抓騙子，說是事後重重有賞。

但羅家主在籌備去建康的大事，需要保存實力，絞盡腦才推辭了。

後來聽人說起，劉太守他們撲了個空，別說人影就是都沒撈著，反而被流匪擒住，落了個重傷……

不過，這“騙子”怎的比他們還早到建康！

“羅家主數月不見，憔悴了許多。”謝昀用素巾按住傷口，回頭看他。

羅家主推開左右相扶的侍從，快步走上前，看了眼地上的羅紈之又仔細盯住謝昀打量，小心翼翼開口：“郎君您是……”

旁邊謝家的部曲朗聲作答：“我家郎君是陳郡謝氏三郎！”

那聲音傳到四周，人群裏中呼聲一片。

“三郎？謝家三郎！”

“是謝公口裏驚才絕、姿儀的謝三郎？！”

羅紈之抱著猶在啜泣發抖的，埋下頭。

羅家主倒了一大口氣，心裏痛罵劉太守這蠢狗害人不淺，險些要被他坑慘！

這謝家郎如此樣貌風度，怎麽就了他口裏的騙子，活該摔得半不遂！

在片刻的詫愕之後，羅家主馬上激十足地喊道：“謝三郎！是謝三郎救了我們！”

人群裏立刻有聲音呼應，齊齊喊：“謝三郎救了我們！”

不久前還以為死到臨頭的人們馬上就生龍活虎，又哭又笑，大家都在為劫後餘生而歡慶，誰也沒有空閑計較那些刺客是為何而來。

“我的兒啊！”丟了孩子的母親跌跌撞撞跑過來，把羅紈之手裏的搶到懷裏，對著羅紈之語無倫次地哭道：“孩子沒死，謝謝救命郎！謝謝郎！”

羅紈之回過神，朝這個險些心碎的母親搖搖頭，不遠站著抱男孩的家主正皺眉看著自己的孩子與妻子，那神像是在看什麽合該丟掉的骯髒東西。

映柳與月娘來到羅紈之邊，將扶起。

至于旁邊的羅家主眼裏只有謝三郎，哪還有餘心關心其他。

羅紈之暗暗自嘲。

原本以為自己是出生不好，阿父才不看重，但有些孩子也是嫡出，可依然不被重視和喜。

追究底還是在于與不、利與不利上頭啊。

黯然惆悵，一轉眸，不經意撞進謝三郎的視線。

謝三郎眼眸深邃，正靜靜觀察。

時隔半年，這郎似乎并沒有多變化，只是個頭稍稍高了一些……

羅紈之哪知他在看什麽，被他眼神盯得骨悚然，正要開口，“多謝……”

羅家主已經地拱起手，道：“三郎，您又救了小一次，這真是天大的緣分！”

誰能說這不是謝三郎和他們羅家的緣分，此刻的他更加慶幸自己沒有隨劉太守胡鬧。

他喜上眉梢，扭頭比劃旁邊的羅紈之，“您看這不……”

“阿父！”羅紈之不得不住他。

以對羅家主的了解，他只怕是想趁熱打鐵，又說出要送做妾的話。

羅家主被一打岔，錯失良機。

謝三郎了然地暼了眼羅紈之，這郎還是把他視為蛇蠍，避之不及。

他邁腳越過羅家主側，迎向後面上來的人。

“海王。”

皇四子皇甫倓雖然一直在北胡，但先皇在臨死前還是記起了他，匆匆給他封了王，賞了塊不大的封地，算是對這個多年不聞不問的脈一點補償。

“還要謝過謝三郎出手相助，再晚些我們可是要一死百了了。”皇甫倓勾了勾，眼中冷淡。

不管對方瞧出什麽，謝昀一概無視，依然溫文爾雅地笑道：

“海王份尊貴，日後還是要小心謹慎為好，萬珍重。”

皇甫倓捂著又咳了起來。

病去如，他這半年來就沒有一日能夠安心養病，故而這病一直拖著，未曾痊愈。

“勞謝三郎費心了。”

謝昀微笑：“此地髒，還是早些回城吧，陛下得知海王歸朝，也是相當期盼。”

羅紈之看見兩位郎君相對而立，一如松間月，映照人，一如林間風，寒肅冷冽，世家郎與皇族子竟有絕對倒之勢，心驚。

也難怪皇甫倓會說出這天下一分姓謝的話來。

但聽兩人談，謝三郎是來接皇甫倓無疑。

總之不是來找麻煩就是萬幸，羅紈之松了口氣。

原地收拾，清點傷殘花了大半時辰，在謝家騎兵護衛下，他們終于平安抵達目的地——建康。

建康城是大晉都城。

東有燕雀湖、北靠籠山，坐山面水，有龍盤虎踞之勢，是絕佳的風水寶地。

綿延無盡的厚重外郭進眼簾，衆人緘默無聲，對著這座庇護大晉王朝的新都城肅然起敬。

謝家的騎隊在前，整個車隊數百人安然有序地接查驗而後進城。

進城後，謝家部曲小小往兩邊分散，漸漸變羅家車隊在前，謝家人在後，海王皇甫倓沒有等來迎接他的特使，抿瓣，端坐在牛車裏，一言不發。

殺手都收到了風聲，沒道理其他人不知道。

迎接他的唯有令人心煩的南風。

從西籬門往東，穿過道便可以直達城東青溪河畔。

本地的士族以及王公貴族多半住于此地，以羅家的地位還不夠格在這裏新辟住所，他們只是順道往同方向的作裏，在那裏羅家主已經派遣管事為一家人巨資置辦了一宅子。

早已經累得兩眼昏花的羅家人只盼早點趕回落腳地歇息，個個已無打采，形同行走。

噼啪——

一聲巨響，有鞭子往空劈了一聲。

“沒長眼睛的刁奴，竟不給我們王爺讓路！”

車隊前方驟停，後面隨的犢車連環相撞，健牛痛哞，羅紈之與月娘等人也在車廂裏跌作一團。

羅家主著腦門，簾而下，不明所以地看著來勢洶洶的一行人。

“敢問……”

“你是什麽東西，敢問我們王爺？”對方有恃無恐，鼻孔朝天，拿鞭子指住羅家一位哆哆嗦嗦的老奴，“他，剛才牽著犢車，沖撞了常康王的殿前犬！”

說罷手腕一轉，鞭子斜指地上四腳而立的黑狗，那狗也兇得狠，雖然脖子還拴有鎖鏈，但齜牙咧，目兇，子力往前竄，吠上一聲，能將人驚退幾步。

不過是只狗！

羅家主面不豫，可對方打著“常康王”的名號，讓他不得不敬小慎微地躬著，“是我們的不是，還請王爺恕罪，我們這就讓路繞行！”

“慢！——”矮小的導向鹵簿阻止羅家主，朝後揮了揮手，上來兩名健壯的侍從，他們一左一右把羅家老仆像是抓小一樣提了過來。

“這是？”羅家主有些慌。

羅家衆人也紛紛探目，不知所措。

侍從擒住老仆，唰得一下就拔出刀來，不等任何人反應，刀“呲”得聲就從他的後背穿而出。

“家、家主……”跟隨羅家主二十多年、忠心耿耿的老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覺心口又涼t又痛，他低頭看上一眼，嚇得口大張，直張到口能打開的極限，仿佛是有什麽巨撐破了他的管口腔，噴薄出。

他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只餘下一雙圓瞪的眼睛驚駭地看著羅家主。

羅家主也張口說不出話。

下一刻，侍從出刀，腳一踢，把老仆踹撲到羅家主跟前。

羅家主登時嚇得往後一躲，臉煞白。

刺客殺人不講道理，貴族殺人亦沒有道理！

路過的百姓雀無聲地看他們當街殺人，麻木的神告知了遠道而來的羅家人，這不是怪事、奇事，而是常事。

黑犬吠不止，侍從剁下老仆的一手扔給它，它叼著淋漓的手掌，尾搖得打轉，宛若得到的戰利品正高興。

羅唯珊剛好看見這一幕，終于忍不住嘔了出來。

“得了，遠道是客，不必太過。”

等老仆流滿地、惡犬啃骨正香，後方那輛從出現就格外招人眼的雲母犢車鑽出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郎君，寬袍闊帶、頭戴平巾幘，無華飾但沒有人敢小覷了他。

這便是風頭正盛，最有為皇太弟繼承皇位的康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