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章

三月二十八，大吉日，宜嫁娶。

申時四刻，林家的迎親隊伍從林家左拐出巷子，轉長相街，沿街穿過五馬路又上了汴河橋，再繞大相國寺街走一圈。如此，約莫走了半個東京城，才來到蘇家門前。

一年前人們見過陸安荀著狀元紅袍游街，意氣風發。一年後的今天，再次見他一新郎紅袍騎在高頭大馬上，紅齒白，眉目俊逸，風采依舊不減。

只不過，再俊俏的新郎到了新娘家門前都得為難一番。

迎親花轎停在門口，蘇家無旁支兄弟，但從廣陵來的幾個表兄可就沒那麽客氣了。

幾人袍鮮豔靚麗，橫攔在門前：“聽說陸狀元才高八鬥，想必儐相也不遜，不妨先作詩一首？”

時下迎親，以詩詞討利市，是以迎親的儐相們有備而來。

一人出列，高聲道：“佳偶天拜玉堂，爭看配才郎。樽前合巹調鸚鵡，臺上吹簫引凰。華月團圓除寶扇，香雲裊娜鬥新妝。因風傳語張京兆，日畫春山幾許長。”①

此詩贏得衆人喝彩，詩作得越好，新娘家越有臉面。蘇老爹在門聽得笑呵呵直胡須。

他這個婿招得好哇，越看越滿意。

當即，他大手一揮，命小廝擡著一籮筐銅錢糖果出大門口，將銅錢和糖果紛紛撒向圍觀的人群。大人和孩們哄搶一團。

沒辦法，蘇家太有錢，旁人家撒錢撒銅幣，蘇家是銅幣摻碎銀一起撒，不撿白不撿嘛。

等在門口的迎親隊伍也人人得了利市，作詩的儐相們更是個個得了個大封紅。

皆高興不已。

如此這般，新郎陸安荀得以進門，進門後還得作催妝詩，三詩三請，新娘子才被喜婆們扶出閨閣。

一對璧人相攜去蘇家堂屋磕頭拜別，陸安荀風姿卓絕，站在那，仿佛蘇家門楣都亮堂起來。

蘇老爹見了，笑得合不攏。

倒是柴氏，養了多年的兒，雖不是親生的可也濃厚。眼眶微紅，嚴格囑咐：“嫁作人婦務必要孝順公婆，聽從長輩訓誡。要勤儉持家，要敦親睦鄰......”

說到最後，柴氏哽咽：“願我兒夫妻舉案齊眉，百年好合。行了，莫誤吉時，快去吧。”

跪在堂下的蘇綰，不鼻頭發酸，認認真真地給柴氏磕頭：“娘，兒謹遵您的教誨！”

迎親有迎親的隊伍，送嫁有送嫁的隊伍。蘇家請了舞獅的、奏曲的、還有踩高蹺演傀儡戲的，吹吹打打按著原來迎親的路將東京城繞了一圈，又到了林家。

蘇家和林家打隔壁，前頭才在蘇家大門口圍觀撿錢的人又到林家門前守著，惹得兩家賓客好笑。

林家門口迎親唱禮，蘇家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賓客們紛紛打趣：“蘇大人，這世上嫁實屬你家最方便啊。”

出門左轉走兩步就到。

且說林家這邊，花轎到了林家門口也被攔住了。

是哪些人這麽大膽呢？

不是男家親戚，也不是兄弟，而是司儀、鼓樂隊伍以及那些端茶倒水之人。

攔花轎討利市也是時下風俗，主人家不僅不會怪罪反而更高興。

陸安荀趕忙將準備好的紅包拿出來，給這些人一人發一個。而林家的小廝婢也將錢幣、糖果、谷、豆子擡出來撒在大門口給圍觀的孩們。

這般過後，儐相們又念詩，管家執事放鞭炮，敲鑼打鼓地將新娘子迎進門。

賓客們瞧見那數不清且沉甸甸的嫁妝幾乎將扁擔都彎了，皆是暗暗咋舌。

“天！蘇家真是有錢。早知道我就該去蘇家向二小姐提親了。”有人說。

旁觀者哄笑：“誰說不是呢，如今被渤泥來的王子捷足先登了去。”

“蘇家不是還有兩個未定下的嗎？大小姐和離在家，聽說蘇家相看人家。還有三小姐也從廣陵回來了，若是不回去興許也要相看。”

“蘇家三小姐才了得卻清冷孤傲，等閑不食人間煙火，恐怕眼也高得很。你若想當蘇家婿，倒是可以考慮大小姐蘇嫻。”

“往回蘇大小姐是京城貴典範，高不可攀，但如今是和離之又帶著兒子興許不難。”

“瞧你們說的，再不難那也是蘇家。連蘇四小姐都嫁了個狀元郎，其他更不愁嫁，還得到你們肖想？做夢去吧！”

話落，又是一陣笑鬧。

不遠，祁淵坐在馬車裏聽了一耳朵。

過了會有侍衛來稟報：“大人，道路已肅清，可通行。”

他這才吩咐車夫啓程離去。

蘇綰了林家後，被徑直送去新房等待。

沒多久，進來一群婦人小孩，小孩們央著要糖果，雲苓就在一旁散糖果給銀錢。

而婦人們則打趣新娘子，有大膽的婦人還說起了新婚玩笑，好在蘇綰臉皮厚且有蓋頭罩著瞧不見，無所畏懼。

不過這些人也并沒停留多久，打量了會新娘子又參觀了下新房然後就走了。

室開始清淨下來，但清淨後，蘇綰不大安分。

原因無他，此前有新娘子吃太多頻頻上恭房鬧出笑話，後來凡是親皆約定俗不準吃太多東西。今天一大早起來到現在蘇綰只喝了兩盞茶，吃了個水煮蛋，這會兒又困又。

“雲苓？”蘇綰輕喚。

雲苓正在整理東西：“姑娘，有何事？”

“有什麽吃的，你去弄些來。”

“一會還得拜堂呢，姑娘您忍著些。”

“我忍不了了。”

“那萬一鬧出恭豈不惹人笑？”

蘇綰只好又蔫蔫地繼續坐著等待。

好在吉時很快就到，沒過一會，儐相和陸安荀進門來。兩人披紅掛彩，手挽同心結，被簇擁堂。

這會兒賓客們也來齊了，紛紛在林家堂屋，見證一對新人喜結連理。

在司儀的一聲聲唱喜中，兩人拜天地，拜高堂，最後夫妻拜，在賓客們熱鬧的賀喜聲中，送房。

拜堂過後最期待的是什麽，就是鬧房了。今日請來的儐相都是林家好友，且多為陸安荀的同輩。這些人喜歡湊熱鬧，而且還不嫌事大。

“陸安荀，快掀蓋頭啊。”

“對對對，我們還得看你們吃杯酒吶。”

“杯酒算什麽，等著，我這還有大招。”

衆人都在起哄讓陸安荀快快揭蓋頭。

蘇綰眼前一團昏暗，并未看清外頭的人。可恰恰因為視線昏暗，莫名令些許張。

跟外頭那群人一樣，也開始期盼陸安荀掀蓋頭。

這時，喜婆笑呵呵進來，將秤桿遞給陸安荀，又開始唱：

“挑蓋頭，一挑國天香，再挑稱心如意，三挑吉祥如意拜花堂。”

“挑蓋頭，南鬥六星秤桿上，福祿壽喜聚吉祥，天降祥瑞在今夜，挑開紅錦見娘。”

“挑蓋頭，秤桿金，秤桿亮，秤桿一挑挑吉祥，左一挑富貴，右一挑如意，中間一挑金玉滿堂。”②

喜婆唱喜時，蓋頭慢慢被掀起，蘇綰眼前線變亮。

有些不適地瞇了瞇眼，擡頭時，瞧見陸安荀一紅著笑。

鬼使神差地，像是有人抓了把的魂魄，蘇綰恍了恍，心跳加快。

“快看，新娘子臉紅了。”有人說。

蘇綰自己未曾察覺，但見陸安荀詫異地看過來時，居然沒出息地垂頭，惹得衆人笑得更大聲。

掀蓋頭後，接下來便是吃合巹酒。蘇綰和陸安荀各執一杯酒，挽手相纏，互相靠近。

喜婆又唱：“一個葫蘆分中間，一紅線兩人牽，一朝同飲合巹酒，一生一世永纏綿。”③

陸安荀的桃花眼仿佛天生會勾人，吃酒時意味深長地瞟了眼蘇綰。

他長睫半，那一眼看得蘇綰渾麻，心脈紊。

清楚，他是在笑話適才臉紅害。

蘇綰底氣不足，暗暗瞪他，然後猛地仰頭將合巹酒飲盡。

“哎呀！新娘子好酒量！可要再來一杯？”有人打趣。

“可不是？新娘子如此豪邁，陸安荀往後這日子可怎麽過喲！”

話落，屋的人哄笑起來。

這下，弄得蘇綰臉頰跟火燒似的紅。

然而這還沒結束，也不知是哪個促狹的想出的主意，居然用一線吊著林檎④。這林檎吊在兩人中間，催促陸安荀和蘇綰快吃。

若是私底下蘇綰可隨意放肆，但當著衆人的面不行。也是要臉的人，當即搖頭拒絕。

陸安荀也臉頰通紅，一把將林檎奪去，咬了口：“誰想的？站出來挨打！”

“是他！是他！”人群有人出賣，把那個揚言“放大招”的人推出來。

那人拼命掙，然後一溜煙跑了。

陸安荀三兩口把林檎下咽，然後將這些人通通趕出門。

屋子裏這才得了清淨。

許是兩人份轉變使得心境不一樣，又或許是被衆人的祝福和氣氛所染，此時此刻，蘇綰和陸安荀皆有些局促。

“蘇綰，”陸安荀站了會，開口：“我出去了啊。”

“嗯。”蘇綰點頭。

“這會開席了，我得去應酬客人，興許還會吃酒到很晚......”

“那你去吧。”

“好。”走了兩步，陸安荀又回頭說：“若是你困了就先歇下，不必等我。”

蘇綰老臉又不爭氣燙起來：“知道啦，你好啰嗦。”

“那我走了？”

“嗯。”

陸安荀走後，蘇綰在床邊呆愣地坐著。須臾，突然起走到梳妝臺前，對著鏡子使勁臉。

“怎麽回事啊你！平時還好端端的，今天你紅什麽？”

怒瞪鏡中的自己。

“這下好了！留下這麽個把柄，以後還怎麽在小公主面前作威作福？”

了一頓後，蘇綰停下來，靜靜打量鏡中一紅的人。

別說，這裝扮還怪好看的！

蘇綰本就長出挑，柳眉如清月，紅若櫻桃。如今眉間描了朵富貴海棠，竟是多了幾分俏明豔。再配著這紅綠相稱的喜服和冠，溫婉不失嫵，端莊中帶著妖冶。

捧著臉欣賞了會，又不憶起適才的一幕。

蓋頭掀起，陸安荀對笑......

兩人喝杯酒，陸安荀依舊對他笑......

蘇綰緩緩捂住口——完了完了，好像被小公主勾住了！

陸安荀娶妻，來吃席的賓客衆多。

除了街坊鄰居和林大人場上的同僚，還有陸安荀的朋友。這些人有他場上認得的，也有以往在太學結識的，還有曾經在街上混的小弟。

總之，比起林大人清一的場同僚，陸安荀的朋友就顯得五花八門三教九流，令人新奇得很。

但陸安荀一視同仁，酒一桌一桌地敬，而且不喝虛的。旁人娶親酒兌水，陸安荀不兌，一杯杯全是三年陳釀兒紅。

但他不是今晚最忙的人，最忙的要數百裏言玉。

百裏言玉端著酒杯兩邊跑，一會兒在林家，一會兒在蘇家，吃席吃得高興。

作為陸安荀的連襟兼好友，有時還幫陸安荀擋酒。

陸安荀拍他的肩：“夠義氣！等你親了，也算我的。”

“好說好說！”

兩人結同盟。

因陸安荀喝得太多胃裏難，正要尋個地方吐一吐時，後有人喊他。

“陸兄。”

陸安荀轉，見杜文卿朝他走來。

“新婚大喜。”他笑。

陸安荀也笑，今日人太多，他差點都想不起杜文卿來。

“何時來的？”他問。

“酉時一刻到。”杜文卿說：“見你忙便也沒打擾。”

陸安荀：“多謝，來了就多吃些酒。”

“你的喜酒我自然要多吃，不過這會我得先離席。”他說：“署有點事需回去理。”

“還忙。”

杜文卿道：“開春後，南邊連著下了半個月雨，州知府頻頻上書，翰林院堆積之事急。”

陸安荀點頭。

杜文卿默了默，想說什麽，但最後只是拱手作揖，離去。

蘇家這邊，比起林家就更熱鬧了。蘇家是京城本地人士，親戚朋友衆多，而且蘇老爹好友，自家辦喜將能請的人都請了個遍。前院擺不下，既然還擺到了街上，足足六十多桌，熱鬧得像過年。

蘇嫻跟在柴氏邊應酬也吃了幾杯酒，些許頭昏難。跟柴氏招呼了聲後，打算離席回後院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