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平洲在燕山府西北方向，距離燕山府約莫三日腳程，是以平洲的戰況傳到燕山府多有些滯後。

譬如，襄王第一場小勝，待蘇綰等人得知時已經是三日之後了。

又譬如，祁淵在戰場上傷。

蘇嫻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看賬冊，魂不守舍。

蘇綰也問：“祁大人傷哪了？”

消息是百裏言玉打聽的，他道：“手臂傷，似乎此前有過舊疾。”

“可嚴重？”

“倒不算嚴重，有太醫隨行，傷口無礙。”

蘇嫻聽了，暗暗松口氣。

道：“他原本右手的傷沒好全，這些日想必沒注意養護才如此。”

蘇瑛不知道蘇嫻和祁淵的事，好奇地打量。

蘇嫻被打量得臉頰微紅，卻故作鎮定地繼續翻賬本。

蘇瑛不給面子地提醒：“大姐，這本賬冊你適才看完了。”

“......哦。”蘇嫻換了一本。

蘇綰噗地笑出來。

蘇嫻無奈，索起：“罷了，你們聊，我去看看給小妹熬的湯是否好了。”

待出門，蘇瑛問蘇綰：“小妹，怎麽回事？我怎麽瞧著大姐和祁大人之間不尋常啊。”

“你才看出來？”蘇綰促狹道：“等著吧，興許過不久，我們就有新姐夫了。”

進十月，已是深冬，塞北的天氣越發寒涼。

蘇綰屋子裏率先燃起了炭盆。因有孕，衆人待像對待易碎的瓷娃娃般，幾乎所有事都有人包辦，無須半手指。

比如此刻，蘇綰窩在榻上看話本，一旁還有桑葚伺候糕點。

糕點是現蒸的，下頭還盛放著熱水保溫。

嚼了塊糕點下腹，蘇綰慨：“你們這是把我當廢伺候啊。”

桑葚笑：“聽說大小姐懷珉公子時也是這般，比起姑娘來，大小姐可仔細了，哪像您這樣到跑的？”

“嗨呀，不得了！”蘇綰睇：“小丫頭居然敢教訓起我來了。”

桑葚早就得了蘇嫻的命令看蘇綰。有大小姐撐腰，膽子得很，蘇綰稍微一點兒靜，就敢往蘇嫻那稟報。

就像昨日，蘇綰突發奇想打算做熱鍋子，可蘇嫻不讓吃過于油膩辛辣之，是以才堪堪冒了個念頭，就被蘇嫻掐死了。

而告之人就是桑葚這丫頭。

蘇綰拿沒轍，佯裝兇狠瞪桑葚。

桑葚一點也不怕，居然還敢將手中的話本走。

“大小姐當說了，不能老看話本，容易傷眼睛。”

說完，桑葚抱著書噔噔噔出門。

“哎......哎哎......”蘇綰傻眼，茫然轉頭看向對面：“是我的丫鬟還是大姐的丫鬟？”

“你慣來折騰，這樣也好，趁機讓你養養子。”對面，蘇泠應聲道。

這會兒，蘇泠也窩在榻看書。上蓋著條厚厚的絨毯，整個人在絨毯中，只出致漂亮的腦袋。乍一看，像只笨拙的蠶蛹。

若是以前，蘇泠打死也不會作如此姿態。素來是個注重儀表的人，在東京城，即便天氣再冷也不會多加一件裳。

初來燕山府時也是這麽貫徹高冷人人設的，可挨了幾天凍後，就頂不住了。

索鄉隨俗，將厚實的棉襖穿上。不僅如此，還整天跟蘇綰窩在屋子裏懶得。

蘇綰此時見這模樣就好笑。

問：“三姐在看什麽書？”

“輿圖。”蘇泠說：“燕山府的輿圖。”

“三姐看這個做什麽？”

“來了此地便看看。”

蘇泠除了好作畫，還喜歡研究輿圖。往回在東京城時，的書房裏就收藏了許多輿圖冊。旁的書也涉獵，只不過并不深究。

過了會，蘇泠放下書，說：“你若覺得日子無趣，不若我教你作畫如何？”

“哈？”蘇綰拒絕：“不必了吧。”

“我也不是全教你。”蘇泠說：“我曾在書上看過，母親的行為可熏陶腹中胎兒。我教你作畫，將來孩子出生說不準是個丹青高手。”

蘇泠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好，當即興致吩咐婢：“快去準備筆墨。”

回燕山府後，蘇綰給陸安荀備了些冬，還讓桑葚臨時趕工做了許多厚實的子。等籌備好這些，趕在送糧當天去見燕山府糧餘衡。

餘衡聽說的來意，笑道：“陸夫人客氣了，給陸大人送冬順手的事，哪當得您謝？您只管將放下，三日後糧隊出發，我必定親自送達。”

蘇綰聽了，微微詫異：“三日後才送嗎？”

“正是。”餘衡道：“下收到命令，三日後送糧。”

蘇綰約覺得不對勁，上次在烏家鎮見到陸安荀時，他分明說兩日後會送糧去平洲，而兩日之期已過，該今天送糧才是。為何餘衡卻說還得三日後？

平洲已開戰，三日後仗都打完了，哪裏還需要送糧？

蘇綰忖了忖，委婉問：“餘大人可否記錯了？難道不是今日？”

餘衡道：“沒錯，我收到陸大人的書令，上頭確實寫的十月初五。”

見他如此篤定，蘇綰“哦”了聲。心想，可能陸安荀另行安排了時間也說不定。

起福了福：“既如此，就麻煩餘大人三日後送去了。”

“陸夫人客氣。”餘衡起相送。

待送蘇綰出門，餘衡轉時，聽得邊的小廝嘀咕。

“這位陸夫人好生奇怪，為何篤定今日？難不陸大人還跟提過？”

餘衡腳步一頓，轉頭問：“你剛才說什麽？”

小廝自知失言，惶恐道：“大人，小的胡說八道，您莫怪。”

“不！”餘衡面容嚴肅：“你適才的話再說一遍。”

“小的......小的說陸夫人好生奇怪。”

“不是這句。”

“小的說......陸夫人為何篤定是今日，難道陸大人曾跟提過不。”

聞言，餘衡定定地忖了會。

陸安荀之妻蘇氏的名字他自然是聽過的，這位可是連皇上都稱贊的奇子。而且他還清楚，五十萬石軍糧能短時日湊齊還多虧這位陸夫人出主意。

覺得狐疑，恐怕不是憑空而生，說不定這裏頭真的有疑。

餘衡乃甲子年探花出，仕後一直外派任職，當過縣令也當過知州，去年回京述職正好在戶部謀了個京。後又在岳父的舉薦下，跟隨陸安荀北上征糧。

此次北上征糧乃長輩們對他的考驗和期，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想到此，他立即擡腳往案房走。

進了案房後，他從屜裏取出陸安荀派人送來的那份調糧文書。

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核對。

字跡是陸安荀的不假，文書上的印章也真，只是日期......餘衡仔細看過去，發現六月初五的“五”字中間像是被人多添了兩筆。

頓時，他心中警覺起來。

若這文書被人作假，可就出大事了啊！軍糧延誤，不止葬送數十萬將士的命，恐怕連他也得抄家問斬。

當即，餘衡也不敢馬虎，立即帶著文書出門。

沒多久，餘衡來到莊大人莊涿的府邸。

莊涿乃燕山府本地員，掌整個燕山府的糧稅、鹽稅、商稅等事宜。同時也是協助陸安荀在燕山府征糧的糧。

糧們分工明確，各人負責什麽皆有明文規定。譬如莊涿負責看守燕山府的糧倉，燕山府軍糧出都需過他之手。而餘衡則聽命調，負責往各地運送。

是以，陸安荀下達文書必定先經過莊涿才到餘衡的手中。若文書被人篡改，其中之人除了莊涿不作他想。

莊府。

莊涿聽說餘衡來訪，還未來得及出門迎接，就見餘衡臉不好進來。

“莊大人。”他徑直坐下：“下有件事需要跟莊大人確認。”

“哦？”莊涿見他手上揣著文書，約到不妙，臉上卻不破綻地問：“何事這般急？居然令餘大人親自過來？”

餘衡一聽，頓時氣怒：“眼下我等負責什麽？莊大人說說能有何事這般急。”

“哎，別發怒啊。”莊涿道：“你我雖說是糧，可你也清楚，看糧的事瑣碎得很，倉庫巡視，防部署，人員安排，車馬調度這些哪樣不要心？你也不說清楚，我哪裏知道你為何事而來？”

餘衡將文書“啪”地放桌上：“你自己看看。”

莊涿瞥了眼，不不慢拿起來看。過了會，說：“本沒看出什麽來。”

“你再仔細看看日期。”餘衡說：“虧你常年掌管各樣稅契，難道看不出來日期被改了？”

莊涿一頓，臉上的笑漸漸散去。

“餘大人之意，懷疑是我做的？”

“我并非懷疑你，我來只是想確認日期真假。眼下送糧要，如若不然，延誤軍，你我項上人頭都保不住。”

莊涿冷笑：“餘大人可別嚇唬本，本掌管燕山府糧稅多年從未出過錯，這種事你問我我也不知，說不準這裏頭餘大人改過卻來賴我呢！”

“你——”餘衡詫異又震驚：“事關重大，你居然說出這種話。”

莊涿將文書也拍在桌上：“你也知事關重大，然而張口閉口就來質問是否我出錯。敢問餘大人，我這麽做有何好？我是不想活了？”

餘衡氣道：“我適才也說了，到底誰做了手腳後頭自會有陸大人查，眼下要的是確認日期，不能耽誤送軍糧。”

聽他這麽說，莊大人冷靜下來，神漸漸緩和。

“餘大人說得對，真相如何自然有陸大人查，眼下且保住我們的項上人頭要。”

“這樣......”他說：“你且坐下喝盞茶，我將其他糧請來，咱們好生議一議。”

“這還差不多。”餘衡也消了點氣。

莊涿說完，出門去了，許是去吩咐請其他糧。餘衡坐了沒多久，下人進來上茶。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一盞茶腹後，他竟自暈了過去。

這廂，蘇綰回到府中，心頭仍舊有些狐疑。

可餘大人蘇綰曾聽陸安荀提過，此人剛正不阿兢業嚴謹，是個可靠之人。斷不可能騙日期有變，興許真的是陸安荀臨時改了送糧時間也說不定。

只不過，傍晚蘇綰用過膳後，婢稟報說門外有個小廝要見。

雲苓蹙眉，斥責那小婢：“糊塗！現在什麽人說見夫人都能見的？況且還是個小廝，你擱這傳什麽話呢，平白讓夫人招人閑話。”

那小婢垂頭，咬了咬，道：“可那人看起來很急，說他家大人出事了請夫人做主。”

蘇綰一聽，忙問：“是哪家小廝？”

“他說他家大人姓餘。”

蘇綰一聽，立即吩咐：“快將人請進來。”

半刻鐘後，一個灰布長襖的小廝進門。他撲通地跪下：“陸夫人，求您救救我家大人，我家大人估計出事了。”

“別急，你且說清楚是怎麽回事。”蘇綰道。

“是是是。”小廝磕頭：“是這樣，小的跟隨大人去莊府，小的一直在門外等著的，可等到天黑也沒見大人出來，上前去問，莊府的人卻說我家大人從後門走了。于是小的跑回舍，舍裏沒見著人，又去府衙尋，府衙也不見我家大人的蹤影。”

“陸夫人，我家大人拿著文書出門的，彼時臉上怒氣匆匆。小的猜想可能跟莊大人起了什麽爭執，我家大人他......害了。”

“什麽文書？”蘇綰聽得心驚。

“就是調糧文書。”小廝回憶了下：“哦，是在陸夫人離去後，我家大人思忖有些不對勁，就拿著文書去尋莊大人了。”

蘇綰一聽，心底不安。疑的事，可能是真的。

而且，想必餘大人也發現了日期不對勁，才去找莊大人對質。

莊大人......

猛地，想起耶律泓的謀，電石火間，腦子裏那些擔憂的東西慢慢變得真相。

耶律泓在大宋朝廷有應，先前故作大敗一路西逃。後又突然停在平洲不，恐怕，等的就是襄王深陷戰場，他再截斷糧草狠狠反擊。

眼下平洲戰事激烈，若糧草一斷，襄王定會慘敗。